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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荔子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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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错(中)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高原还没顾得上自己那点小小的郁闷心情就已经开始了又一轮近乎要让战士们脱一层皮的残酷训练。因为,N军区里下达了一年一度精武比赛的通知,而G集团军一向对军事训练要求十分严格,几乎每一回军区大比武都是执牛耳者。所以,隶属于集团军的侦察营自然也承担了许多的压力。可是在这儿,他们不会将这个视之为压力,反而会看成是另一种可以诱发他们突破自我的动力。而且在N军区,谁不知道G集团军麾下的侦查营一直以来都是响当当的硬骨头呢?倒下了再爬起来就是这儿的传统,或者在旁人的眼光中它比不上特种的狡猾灵活,可是在军里人人都知道这儿的侦查营是一支可以在战争中咬着敌人死不松口,在危急时候能够用生命和机智突出重围的精英部队。
      因此,在这个有着差不多六十年的营队里几乎每个战士的胜负欲都会比平常人翻倍。即便是炊事班里掌勺的老班长也是相当有火气的,倘若此刻闹起战事,大概他也操着个锅铲和大刀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撂倒两个够本,五个就当赚了。
      一身钢骨生在了心坎里,也硬生生地长在了整个营里,仿佛那就是一杆扬起来的旗帜。
      高原深知这一次的比武必然会撩起营里那些尖子兵的斗心,他们会为了侦察营的荣誉而不顾自己身上的旧伤和甘愿冒着受伤的危险而一次次地进行训练。可是,这样的训练对于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技术的尖兵来说其实并不是有着必然的好处。因为,往往失败的原因不是由于技术和意志,相反却是战士们的临场心理,即使是训练中一次的倒下,也很可能就会让他们被打沉,陷入焦虑之中。
      正所谓,刚极易折。
      他点了一口烟,站在窗口前,不由得隐隐担忧那一群正在日光下露着膀子奔跑流汗的战士们。
      那时候,他不也和他们一样吗?

      高原小时候在袁岚的教育下过了几年单纯的童年,然而母亲去世后,他被父亲的老战友徐正收养了。徐正当时已经是N军区的参谋长,肩上扛着两杠四星,一双眉毛看起来像是被刀削过似的。对于当时的高原来说徐正无疑是一个无法触及的人物。尽管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军人,可是具体来说军人的形象到底是怎样,仅有八岁的他却完全不清楚。然而,当徐正穿着一身军装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和后来被他称为夏阿姨的夏燕清领着他料理一切有关母亲葬礼的事宜时,那一刻,他开始觉得或者自己也应该要成为这样的一个男人,顶着一片天。
      因为,年幼的他时常看见母亲在病房里每一夜都疼得睡不着,冷汗一阵阵地从她的额头上冒出来,她的嘴里喃喃着自己父亲的名字,那已经被吊针插得紫青的手紧紧地扣着父亲唯一留下来的一枚银质星星。小小的他站在床头,因内心恐惧而瑟瑟发抖,也因另一种莫名的情绪而感到激荡。
      高原是多么渴望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站在病弱的母亲身旁,为她扛起一片晴空,又或者是握着她的手给予力量。那时候的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只可以握着拳头静静地站着。

      袁岚很快就因病而去世,就在高原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生与死”到底是怎样一回事的时候,却突然惊觉自己原来已经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徐正和夏燕清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好之后,带着还有点迷糊的高原回到N市的徐家生活。徐家是在军区大院里的,在那儿的小孩子打小就跟军人扣上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小打小闹也非要分个红军蓝军来搞对抗,即便是只有几个小孩子也非要排出一条小而井然的队伍来在大院里巡行,偷来各自父亲的军帽扣在小小的脑袋瓜儿上。高原是一个后来加入的孩子,他从小生活在单亲的环境里,童年里感受到的几乎都是温暖的母爱,突然间失去了所有而被带到这个出入都有警卫把守的军区大院,换了学校,换了家人,从小母亲教导的道理在这里突然失去了效用。年幼的高原既不喜欢这里,同时也不适应新的环境,因此在这个大院里被同龄的孩子欺负了好几回,经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而那个所谓的二哥徐森然却又从来不帮他。他就只是站在旁边大声喊,高家小子,打他妈的!喊得比看戏的都热闹,可那些人从来都不敢跟徐森然挑事。

      被欺负的次数多了就会数不清那已经是第几次被打得鼻青脸肿了,高原只记得那些肩膀上扛着星星的叔叔带着儿子来徐叔家道歉时的那种不在意的表情和带有一点骄傲的语气。每次这些时候都让他的徐叔气得不行,恨不得要将他狠狠抽几个耳光来解气。
      可是,徐叔只会说一句,你小子,丢的是你爹的脸。
      夏燕清在他挨打之后总是细心地给他上药,高原很喜欢夏阿姨细心地为自己上药,因为,他每次都会看到妈妈的影子。
      如果,妈妈看到自己被其他小孩欺负,她应该也会这样细心地给自己上药吧。
      可是,这温柔的影子只会短暂地出现,因为性格直爽泼辣的夏燕清都会跟高原说,下次那些死小子欺负你的时候,你就该狠狠地踢他膝盖后面的位置,然后你就立刻逃跑,知道吗?
      他那所谓的二哥通常都会坐在一旁,翻开书页指了指那人体解剖图上的位置。那时候,高原隐隐地觉得,这世界上最危险的不是那些只会乱打一通的邻居小孩,而是自己身旁的这个比自己大四岁的“二哥”。
      可是,夏燕清的方法并没有帮高原太多,他最后一次被一群小孩围着打的时候,那次打得实在是太惨了,就连刚放学路过的徐森然看见了都不得不上前拉架。据徐森然事后说,老子就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而且,居然敢这么多人来动我弟,纯找死!
      二哥将那群小孩全都收拾了一遍,领着严重鼻青脸肿的高原回家。这一天,没有任何的人来道歉以及讨公道。徐森然说自己总算逃过一劫,每次打架之后,徐叔都会狠狠地收拾他。
      不过,那天,徐叔收拾的对象不是自家儿子,而是高原。

      夏燕清几乎是在看到高原的一瞬间就解下围裙,她吩咐徐森然拿来药箱子,吩咐家里的警卫员去倒一盆温水,好让这孩子擦擦脸上的血污和头上的泥巴。
      可是,徐正却一把揪起了高原的衣领,三步并作两步地将他塞进了吉普车里,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铁青着脸将他带去了部队里的作训场,也不对,应该说是格斗场。
      从小便没有父亲,没有经历过打骂,童年里充满了母亲的钢琴声和歌声的高原,第一次感觉到了或者父亲就是如此的一个角色。徐叔随手就把军装外套丢在一旁,他解开袖子的纽扣,开始松动了筋骨。那啪啪的声音,让高原顿时感觉到这回徐叔是认真了。
      徐叔盯了盯高原,说,来!动手!
      高原没有动。他心里确信妈妈说的,打架是不对的,尤其是对着长辈。
      可是,他没想到徐叔却在一瞬间移动到了他的面前,狠狠地打了他一拳,直接就把他摁倒在格斗场上。那一拳打得高原无名火起,因为,他几乎都能感觉到鲜血充盈着嘴巴,甚至牙齿都隐隐作痛。
      那一刻,他听见徐叔说:“怎么,高振国的小子就这么孬?”。
      “不许说我爸爸!”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小生活在单亲环境下的他最不喜欢的莫过于是旁人出言辱及自己的父亲,那是他不可触及的圣地。
      “凭什么?就凭你这张嘴?”徐正却几乎是用眼角的余光去挑衅这个即将要炸毛的小孩,仿佛要将他看成脚底下的一块不可扶墙的烂泥巴。其实他何尝不也是期待看见战友曾经的身影呢?期待面前这个孩子可以肩负起他父亲的那一身傲气和硬气。
      挣扎着爬起来的高原并没有想到徐正背后真正的用心,他只是觉得很失望。在母亲病危的时候,是面前这个男人和那一身军装为自己带来希望,他深深地记得那日徐叔说,我是徐正,你爸爸曾经的部下。你妈妈将你托付了给我,从今天开始,你就喊我徐叔吧!然后,这个男人突然抱着自己,隐隐地流泪了。所以,高原一直都觉得徐叔是疼自己的,从那一刻开始,他觉得徐叔可能是妈妈派来的爸爸。可是,现在这个“爸爸”却一拳就将自己摁倒在地上,就像对待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妈的,这是什么世界?
      他第一次在心里骂了一句,咬了咬下唇,抹了一把鼻涕眼泪,站了起来。那一刻,他看见徐叔的脸上有着和徐森然同样的表情,一副不在乎的流氓样子。高原恨不得冲上去将这幅表情撕碎,可是,他只是狠狠地瞪着徐正。
      只有徐正看到了这孩子拳头都握紧了,指节青白。他从场边捡来一套拳套,丢给了高原,示意他带上。
      可是,高原却在徐正丢拳套的一瞬间,卯足了力气向着徐正撞去。他就像是不要命地向徐正冲去,那劲头仿佛就是要把徐正也摁在地上好好尝尝被人用不在乎的表情蹂躏一次的感觉。
      以及,高原从一开始就很不喜欢别人喊他“高家的小子”。
      我爸妈给了我名字,凭什么你从来不喊我高原?

      然而,徐正并没有被当年的高原扑倒,他只是挑了挑眉,一个侧身便躲开了这个孩子气的扑倒,相反,高原扑了个狗啃地,几乎把门牙都磕崩了。可是,他没有就此罢休,至今高原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会这么狠,仿佛就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挤出来。
      他捡起徐正丢给他的拳套,他胡乱地套上后便自然而然地抬拳挡在脸颊处,眼光一直狙击着正在他面前移动着的徐叔。从来没有过的耐心和韧劲在高原心里滋长着,他等待着机会。
      八岁的他,突然像一只被拔苗助长的豹子。
      徐正嘴角扯出一个流氓的笑容,他突然伸出脚虚晃着就要绊倒高原的下盘,高原当年到底还是小孩子,尽管他意识到这是幌子,但是,他无法预测幌子背后的实招是什么。于是,他躲开了要绊倒自己的扫腿,但是,脸上又再吃了一拳。而他始终没有出过一拳。他握紧了拳头,憋紧了力气,在徐正靠近自己的那一刻,他敏捷地钻进了徐正的怀里,使出蛮劲,双腿立刻盘住了徐正的腰,双手也扣住了徐正的身体,然后他用力地用脑袋狠磕了一下徐正的头。
      那疼痛,他一辈子都记得。
      脑袋似乎就要因此而停止转动,而后来,甚至是差点就要晕得吐了。可是,他只记得后来自己的手脚不受自己的控制,无法再盘着徐叔的时候,他看见徐叔扶着了正要往后倒去的自己。
      隐约间。
      他听见徐正说,这才是高振国的儿子啊!高原,高山之原。你爸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啊!可是,孩子,这样单靠蛮力可不能将我摁倒。

      后来,在他进军校的前一晚,徐叔给他写了四个大字正正就是“刚极易折”。
      他说,当你真正想要把我打败的时候,已经赢了。

      高原摁灭了手里的半支烟,然后却是脱掉了军衬,只穿着一身背心小跑着投入了操场那群正在雄赳赳地喊着口号的战士之中,和他们一起迎着正午最毒辣的日光一起扛着原木跑着,喊着。
      训练场上,口号更盛。
      或者,现在的他们更需要的是另一种支持,正如当年徐叔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当我们开始想征服敌人的时候,其实敌人已经被你踩在脚下。

      胜与败的交错,父与子的交错,甚至是战友之间的交错,有时候就是如此的......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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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交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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