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杂

　　真不知今天是李家二公子的什么日子。

　　弟弟喜欢的女孩子嫁人，上街醉个痛快碰上落难少女，调戏她的流氓还个个有两把刷子，于是现在，变成两个公子哥拉着这个少女在巷子里拼命地躲避追来的刀剑。
　　而错过了时机，二人这个落魄的样子又搬不出父亲的头衔震住对方，身着锦衣的健壮少年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功夫学不到家却替别人出头，是一件多么要命的事。

　　“二位公子……小女子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道谢才好……”
　　尽管跑得气喘吁吁，少女仍旧使劲抬起头，凝视着恩人的眼睛，试图认真地传达自己的感谢，却因为步伐不稳，甚至不小心撞上了对方的胸口，显得更加狼狈。然而李玄旗只当做了一件应该的事情，被这么郑重地一说，脸上反倒臊起来，便绷起表情，说着“好男儿自然要帮弱女子”地扶起对方。
　　跟在后面的李流觞心思还飘在脑海里模糊的片段中，直到听见身后破嗓的叫骂，才回过神来，环顾周围，心里升腾起一股异样感。

　　“哥！”他喊道，“这样不行，他们追上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这狭窄昏暗的巷道里回荡得越来越厉害，叫一向生活安逸的二人生出难得的恐惧，而作为年长的一个，李玄旗的勇敢却突然被责任激发出来，于是抽出腰间雕纹剑鞘里的利器，一下子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弟弟吩咐道：“流觞，你带着这姑娘赶紧逃，我好歹会些拳脚，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不行。”李流觞神情一样紧张，却也冷静地应着话，“你一个根本应付不了他们一群，你会受重伤不说，时间上也争取不到多少，这样根本没有意义。”
　　“若我们不护着她，那难道就这样、叫这个姑娘又落入那帮贼人手中？”
　　“这样，听我说，”清秀的白衣少年抬手抹掉额上的薄汗，“这里是南北朝向的永安街，我们进了巷子，从前面那个夹缝里向左抄近路，出巷口的时候就到了祥和街，那里有临君门的侍卫，他们认得你我，一定能驱散这批地痞。”
　　“那我们快——”
　　“但是，”打断了大哥欣喜的语气，他继续说，“我从外面看，这边是大排场的醉月酒楼，楼身很宽，永安与祥和之间的间距却很小，靠祥和那边又都是恢弘的店铺，这中间的路一定很窄，而且酒楼和店铺的后院几乎都是伙计打杂在用，估计简陋得很，带着姑娘多半逃不快。若是修了院墙，更怕是要飞檐走壁，所以——”

　　“哥你一个人去，然后叫他们骑马来追我们！”

　　容不得李玄旗犹豫，李流觞猛地将兄长推入岔路，又反手扶着身边少女的胳膊、催促她继续向前。

　　真是糟糕……
　　脚下泥泞四起，长靴早已脏的不成样子，还要顾及到旁边一个更加脆弱的伙伴。

　　只能再一步步盘算，接下来的对策。

　　“那个……”
　　对面人欲意开口，便把李流觞从街道布局和时间估算的思索拉到了眼前黑漆漆的巷道上。而眼神落到少女上的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是头一次好好打量这个人，想来对于一个妙龄女子，突然遇到这种事情，她的反应算是镇定，只是眼神里的稚气和惊恐还是显示出主人的无助。
　　“怎么，跑不动了？”
　　手上扶持的力度又加重了一些，心如火燎，表面上却还是沉着回应。

　　“不是……哈……暂时、我想……没问题吧……”
　　她红着脸。
　　“那个、把您卷入——”
　　“好了这个就算了，现在，注意脚下要紧。”

　　这姑娘……虽然打扮破旧，还真是礼数周到……

　　“给老子站住！唔——”
　　身后的喊叫似乎近在咫尺，李流觞便无力将心思分在身边的人上面，用尽手头的一切物件，捡起堆放在脚边的扫帚、垃圾向身后扔去，拼死一搏般试图扰乱追兵。

　　这些也只是雕虫小技……再跑下去，到不了出口就会被逮住……

　　啊！
　　李流觞突然转惧为喜。

　　前面有板车！

　　还堆着煤！

　　叫同行人先走，自己放慢步子，吃力地将满载着黑煤的二轮车从坑洼中托起，试图转换方向，把它加速推向追来的人。
　　紧握扶手，李流觞以自己这辈子都没想过的情形，推着板车，迎面撞向追兵。

　　一定要成功！否则大哥他，一定会失望的！
　　眼看敌己距离越来越近，李流觞心跳也是越来越快，直到轰地一声，板车撞上人群，突然停止，重重地抵上他的腰身，不由得闷哼一声。

　　而那些提着兵器的汉子们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猛地进攻，前面几个发出惊呼，仰身向后倒去，又在狭小的巷子里互相踩踏，撞上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同伴，自乱了阵脚。

　　太好了……

　　“公子！”
　　刚刚安下的心，又被一声熟悉的女声提到了嗓眼。
　　一个男子竟然已经在前方抓住了那个少女，把刀尖架在她脖子上，刀刃与皮肤如此之近，几乎要看到血液顺着刀身滑下。
　　“好小子，玩阴的！我现在就宰了你，再好好教训这姑娘！”

　　居然有人从大道上包抄……结果还是失策了吗……

　　而李流觞的神情反倒高兴起来，向那人身后大喊：
　　“哥！临君门的士兵终于是到了啊。”
　　“又想耍什么花招，唔——”
　　话语间，几柄匕首冷不丁袭来，布衫男子应声倒下，旁边的屋檐上传来深沉的命令。

　　“放下武器，否则就不只是拘捕了！”

　　“谁怕你们，来啊，我们可不……”带头的汉子仍然嚣张不已，直到旁边的人和他低语“别闹大了……要不……”才脸色发青，闷哼一声，领着手下人迅速从来的方向撤退了。
　　等他们一个个走远，漆黑的巷道才恢复了应有的寂静，楼顶上发声的男子也轻轻一点，慢慢地落到地面上来，让他的面容得以在逆光的视角中浮现。
　　“流觞，好险，要不是你提醒我装作侍卫，恐怕现在地上就是三具尸体了。”
　　“那也是幸亏你半路折回来，及时露了一手好功夫。”
　　看着大哥熟悉的面庞，李流觞应道。
　　“是啊，”李玄旗领着其余二人向外走去，“想到这么点时间你小子撑不住的，就打算拼死一搏，没想到啊，还是命太硬了。”
　　二兄弟相视大笑，在走到时巷口停下，随手拍了拍一点贵公子模样都没有的蓬乱华服，望着街边的热闹已是散了大半，意识到时候不早，再不能多逗留，便打算向早已不堪重负的姑娘道别。
　　“您二位如此大恩大德，小女子实在不知如何感谢……”
　　这姑娘反倒越说越激动，眼看着，刚刚受惊吓流出的泪水就要因为亢奋再度落下，李玄旗急忙劝慰起来，最后，还搜出两人身上为数不多的一些碎银子，塞到她手里，看她一步三鞠躬地离开了。

　　“今天可是不走运啊……”
　　狼狈不堪的李公子们相互架着向家里走去，心里还要盘算着就如此模样，等会对家里该如何解释。

　　不过也算是、让他暂时忘了萧姑娘吧……
　　大哥抬起头，抚着颈脖，向宁静璀璨的夜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嗯？”
　　“怎么了流觞？”
　　难道都这个时候，他还来什么触景生情？
　　“不是我……”他指着李玄旗手掌下的颈部，“你的玉佩……”

　　不远的一条街道上，依旧是歌舞升平的明春阁足有八层楼高，而楼尖上坐着的那衣衫褴褛的姑娘，却是悠然自得地俯视着脚下的一片灯红酒绿。
　　“说来这‘断水’，”将握着匕首的手伸向月亮，月光掠过那件利器，幽幽地为那只视察它的眼睛镀上银光，“我还以为‘镇派双刃’之一是什么稀奇玩意，也不过较一般小刀是略重些，连碧派果然净是些没眼光的粗俗汉子。”
　　“那么，”笑意盈盈地抬起另一只手，“今晚就靠这‘英雄救美’的李公子的玉佩，换间上房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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