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欢歌

　　题记：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容若

　　我原本是出生在一个富甲之家，吃喝不愁。我的父亲俊秀如斯，我实在是不能想象一个如我父亲一般的男子，已然在这世上度过了三十多个年头。他真的很年轻。

　　我的母亲是一个温婉的女人，她面目姣好，自然有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真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的气质，真的很配父亲。我想，天造地设，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几个词语，便是为他们而设的。

　　母亲独爱莲，便给予我名：贺莲儿。

　　从我记事起，她与父亲便不曾争吵过。我以为，他们情比金坚，我以为，父亲很爱母亲。因为，我们的日子，过得还算平淡。

　　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

　　父亲开始夜不归宿，甚至已经忘了去母亲的屋子里看望她。

　　得知此事，母亲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她本就是一个清淡寡欲的人，不是吗？

　　我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事，便去找父亲理论。

　　我骂那个女人，极尽我听过所有的言辞侮辱她，我骂她不要脸，勾~~引~~他父亲夜不归宿。

　　我还清楚地记得，父亲第一次打我，以及落在我脸颊上的巴掌清脆的声响。

　　母亲帮我擦了药，她的眼神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只是深深地看过去，她的周围与平常有着不同的气息。那种感觉，让我颤抖到心悸。

　　几天过后，传出了那个女人的死讯。据说死相极惨。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刻，我的心里竟是有暗暗的窃喜，还有掩不住的舒心。现在回想起来发现那时候的我，真真可怕。

　　父亲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不懂，那个女人为什么值得他如此对待，母亲的容貌气质胜她不只一筹，父亲竟会如此。

　　更让我想不到的还在后面。父亲出屋时，扔给了母亲一纸休书。

　　天塌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那天的情况我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不想记得，那段回忆。

　　在厕房后面，我清楚地看见父亲尸体上爬满的蛊虫以及母亲手腕上染血的铃铛。

　　细腻繁多的虫子在衣物上攀爬蠕动。父亲的眼睛还硬生生地睁着，蓦地，一条虫子就这么从他眼眶里爬出来，圆滚滚的身子沾满了黏腻的红。

　　那虫子，我见过。

　　蛊。

　　虫蛊。

　　母亲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蛊虫吞噬的身体，静静地，仿佛她以前在我面前做的那样。

　　她开始笑，开怀大笑。笑得，竟流出了血泪。血沿着她姣好的面容蜿蜒地流淌下来。

　　刺目的红刺激了我所有感官，助使我想起很多已经尘封的记忆，比如她眼中是时常浮现的血腥戾气。

　　母亲的家乡，在苗族。

　　苗族人，向来擅长巫蛊毒术，靠此闻名天下。

　　还有，母亲走之前，给我留下的那颗丹丸。

　　回房之后，我没有出声，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人，我甚至觉得，当时我的表情，像极了安静的母亲。

　　我睡着了，梦里是漫天的血腥。我不敢做完这个梦，却更怕醒过来。

　　第二天，贺府的人得知了父亲和母亲的死讯。却没有一人，形容出来他们的死状。

　　不用他们说，我都知道。

　　我跟着大伯父，搬去了皇城。在那里，我遇到了我一生最重要的男人。

　　大概遗传了我的父母，我的面貌很美，清莲之资，却在一举一动中，透着淡淡的妩媚。单单这点，就迷倒了一片男人，其中不乏富家公子以及名门望族。来伯父家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我只是淡淡地看着那些人的面孔，心中讥笑。我已经学会了伪装，我知道怎样使大伯父官运亨达，在那条路上毫无障碍的走下去。为此我也可以曲意迎合那些道貌岸然的贵公子，然后不费一兵一卒狠狠击垮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无财小人。我感觉我的血液已经冷得结冰。

　　在我这个年纪，没人可以做到我这样，包括许欢歌。

　　我讨厌许欢歌，很讨厌。没结识凌向晚之前就极度讨厌她。

　　很久之前我就见过许欢歌，那是在我第一次进城的时候，许欢歌一家人坐在轿子里，在街上。那是我一辈子仰望也到不了的高度。

　　许欢歌笑得张扬，笑得没心没肺。她的父母亲同她坐一个轿子。他们看许欢歌的眼神，令我的心，急剧颤抖。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露出过这种表情。温暖宠溺，偏偏那女子还微微嘟嘴，仿佛在抱怨什么的样子。我暗恨，恨她脸上的孩子气，恨她这么不知足，恨她父母的笑，也恨我自己......

　　她纠缠七皇子的事，路人皆知。我起初只是好奇，许欢歌那样的女人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初见凌向晚我便知道，我陷下去了。

　　他是那样一个清淡如水的男子，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只是淡淡扫了眼我，没有过多流连，却生生拽住我的心，一发不可收拾。忍住不去注视，忍住不去描绘他如仙的身姿，忍住维持女子的矜持，却只是自己一人的崩塌，凌向晚甚至连她的名，都记不住。

　　我努力忘却他，为何，梦里都是他的脸？

　　想起梦中两人的孜柔缱绻，我暗暗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成为同他携手一生的女人。

　　我很聪明，过目不忘。彻夜背熟诗词歌赋，做着娴静女子该做的一切。我成功了，用那股气质让凌向晚记住了我，还怀揣赞赏。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这样的女子世间很少有，加上我的面貌，我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吸引天下男子，包括凌向晚。

　　听外人说，凌向晚最讨厌的就是许欢歌那般的女子，只会厚颜无耻、不知矜持地缠住他，但凡男人都讨厌这种会束缚住他们的女子，可惜许欢歌太傻，她不懂，以为一昧讨好就能赢得他的心。我嘲笑她，怎么会有那么笨的女人，果然舒适的环境不会造就精明，懂得抓住自己东西的人。许欢歌就是典型的这种人。

　　我很聪明，这点我确信。

　　但是我却失策了，如每次凌向晚看着被他气走的许欢歌的眼神，令我害怕。让我感觉快要抓不住什么东西。

　　传言只是传言。我可以感觉得到，凌向晚并非对许欢歌无情，只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掐断这个苗头，还要争取，争取凌向晚的爱。许欢歌已经得到的太多了，她不配。

　　“莲儿，若你日后有喜欢的男子，就让他服下这颗丹药。”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如同魔咒一遍遍在我脑中浮现。

　　下意识的，我排斥这个想法。母亲的一切，我都不齿。我憎恶她，极度。

　　思念如同洪水将我淹没。我想见凌向晚，见那个如玉的公子，我心心念念的梦中人。我执着于得不到他的悲哀，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为什么许欢歌就能光明正大地同他在一起，我不能？我不甘。

　　这念头疯狂地充斥了一切别的想法，我捏着那颗黑色的药丸，走出了家门。

　　这一步，踏出了便是永恒。但是我不后悔，永远也不。

　　***

　　我享受到了凌向晚几近疯狂的爱。那滋味，甜到深入骨髓，只愿沉沦。

　　许欢歌永远无法预料，那样一个翩翩公子若宠上一个人，是这般滋味。现在的凌向晚，当真应该是爱透了我，他为了我，极度羞辱许欢歌，甚至打了她，看到她眼里的不可置信，悲伤绝望仿佛压垮了她，我心里是阵阵快意。

　　凌向晚还为了娶我，跪在他父王寝宫前跪了三天三夜，在他苍白着脸晕倒在我怀里之前，还对我诉说着他父王的允诺。

　　我迷恋这种感觉，愈加贪婪。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我下定决心，要把他牢牢地抓在手心里。

　　我这才意识到，我果真是母亲的孩子，我们骨子里都流着疯狂自私的血液。可是她没有得到她想得到的，我却得到了。

　　我顺利地同凌向晚成婚了，只是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就这么昏睡在房里，我偏生怎么也搬不动他。

　　通过窗缝，又见到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我顿生了一个戏谑的念头。

　　我曾经学过口技，于是，一出男女低笑娇.喘的戏剧便上演了。这些东西很早就懂了。

　　我可以想象许欢歌的表情。

　　张狂地笑，这时，凌向晚翻了个身。我顿住，见到他还在深睡，长长舒了口气。

　　今后，我就是七皇子妃，我将会会丢弃不光彩的过去，重新开始，吃喝不愁，平步青云。将来，说不定就可以母仪天下。我深深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在看见凌向晚柜子里许欢歌的画像时，我清楚听到心爆裂的声音。我已不能思考。但是，聪明的女人，永远不会质问自己的夫君。

　　我谎称有孕，却叫来许欢歌，制造一出意外。看见凌向晚暴怒的神情，我可以预见许欢歌将要面临的一切。意外的是，向晚只是在她面前训斥警告，并无动作。不应该，凌向晚，你不在乎自己失去的“孩子”吗？虽然这孩子，本是就子虚乌有。

　　我悄悄许了仰慕我美貌的二皇子些许好处，叫他四处收集许家的把柄，伪造也要伪造出来，适当夸大，在适当的时刻，抓住要害，一击毙命。他想坐上皇位，许丞相便是一个最大的拦路虎，这种事情，他何乐而不为。只是，我心中别有一番计较。皇位么，只可能是向晚的。

　　许欢歌倒也命硬，父皇留下了她一条小命，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她就像卡着我的脖子，一不小心，就会掐死我。

　　我不明白向晚对她的感情。明明已经对我死心塌地，还要庇护她，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威胁。许欢歌，如今就是我最大的威胁，致命的威胁。她若不除，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心。

　　逼死许欢歌是我的意料之中。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姐，在家破人亡的逼迫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我只要施加一点压力，一定会受不了折磨，选择轻生。

　　我赌对了，以为许欢歌还能支撑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受不了打击了，真没用。我嗤笑。

　　我没料到的是凌向晚最后的一句话。娶她？我可以想象自己脸上的惊讶和苍白。

　　凌向晚，不是这样的，你只能爱我，只能有我一个，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我害怕藏在骨子里头的自己。

　　许欢歌死了，众目睽睽之下。四周一片唏嘘，我却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盯住凌向晚看尸体的表情，除了淡漠还是淡漠。静静走开。

　　我跟随他加快的步调，默默欣喜。

　　什么都没改变，向晚依旧宠我。没了许欢歌，还是一样，所以许欢歌，你在向晚眼里，什么都不是。他只是可怜你，他还是只爱我一个。所以你死了也好，活着也没什么用，早点跟你的父母在一起吧。瞧，我还成全了你。

　　我会得到想要的幸福，因为我是这样一个女子。

　　我是，贺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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