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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八)
来人身影高大冷峻,手执弓,低头目光森冷盯着得珠半晌,忽而嘴角旋出一丝笑。
不想今晚遇故人,这个故人真是让得珠在此时此刻又感激安慰又害怕。得珠惊魂未定,口中说不出一句话来,哆嗦爬到钟勤身边使劲抱扶起他唤着他。钟勤已经迷糊,喃喃喊着得珠名要她快跑。
铁木夺没料到会重遇如此狼狈的得珠,只见她是惊慌失措楚楚可怜,衣不蔽体的羞愧难当,铁木夺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收了戏弄的笑,弯身拾起马车旁掉落的衣物披在了得珠身上。
得珠如同惊弓之鸟被铁木夺的举动吓地发抖,一下埋头抱住钟勤,停了好一会发现身后再没有响动,铁木夺并没有恶意,心里头松了口气忍不住哭出声来。
看着得珠大哭却不发出声的强忍模样,铁木夺真是见之犹怜,抬起手示意手下将钟勤和得珠带上。
得珠见两个士兵动作轻柔地扶起钟勤将他抬起来,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便放心松开钟勤,自己拉紧了衣服也跟着他们去。
铁木夺走在最前头,得珠跟在最后头,两人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可却心里头都明白。
得珠跟着士兵来到军营中偏角落的一个帐篷里,士兵们放下钟勤便走了。得珠小跑追出去,喊着蒙奇语道:“能请你们的军医来替我的伯伯治疗吗?”
两个士兵面面相视,说道:“我们营中的军医才死了,后方的军医还没有到。”
得珠闻言,焦急道:“那你们有药箱吗?我会看病,你们能帮我拿药箱来吗?我求你们了!”
两个士兵又是相视,终是点了点头。
不一会,一个士兵就提着药箱拿了身干净的衣服进来,放下东西,得珠请求他去帮她打盆水来,士兵便出去了。
得珠赶忙换上衣服,挽起头发,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便脱去钟勤的上衣替他检查伤势。
铁木夺进来时,得珠已经替钟勤看完病。钟勤只是些皮外伤,得珠替他上了药,擦干净了脸,正松了一口坐到地上却见帐外有人进来。
看见铁木夺,得珠从地上弹起来,生硬地朝他行了一礼,欠了欠身。帮忙得珠替钟勤上药的士兵忙收拾好东西端着脏水出去。
铁木夺看着目光忧愁的得珠,问道:“你果真会看病?”
得珠看了看钟勤点了点头。
铁木夺道:“你跟我来。”
说罢,铁木夺便大步走出帐外。得珠愣了会,忙跟出去。
来到大帐前,铁木夺掀起帐子示意得珠进去,得珠迟疑了会,鼓起勇气踏入大帐里。
榻上躺着一个昏睡的人,得珠看着眼熟,想了会便想起那是铁木夺的副将笛舍。
铁木夺走到得珠身后,开口道:“他是笛舍。他是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若能救他,我定保你和你伯伯平安。”
得珠闻言,走到榻前察看着笛舍,然后侧过身蹲下按着笛舍的手腕,凝神替他把脉。
许久,大帐中都弥漫着一股安静的气息。
“他是怎么受伤的?”得珠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铁木夺道:“他是被刀剑所伤。治疗不及时,伤口已经感染,高烧不退,昏迷了一天了。”
得珠起身,掀开笛舍的被子拉开他衣襟便看见血迹斑斑的纱布。
得珠耐心小心剪开笛舍的纱布,看见滚脓血淋淋的刀口在笛舍的胸前,伤口周围发黑。得珠皱起眉头,说道:“刀口上有毒。他的伤口上聚满了毒液,若不及时给他放毒,他会中毒身亡的。帮我准备一把干净的小刀,多烧些水来,还有把药箱纱布都拿来。我要马上给他放毒。”
铁木夺快步走出帐外命人去准备,一会东西便都拿齐了。
得珠拿着小刀在火上烘烤后,割开笛舍伤口周围的各个脓包,黑色的浓汁便滚出来。两个士兵紧紧扶着在剧烈疼痛中有意识而挣扎起来的笛舍,得珠全神贯注却在听见笛舍痛苦呻吟时双手颤抖,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真的在人身上动刀。
铁木夺看着得珠额头的汗珠聚集地越发多,见她虽然有些小孩作大人模样的牵强,但她的样子认真的竟让人有些敬佩。
放毒的过程很漫长,终于完成后,得珠松了口气,见笛舍面色从痛苦渐渐转为轻松,得珠不由欣慰一笑,轻快地替他上了药。
得珠手背贴在笛舍额头摸了摸,因为刚刚出了汗,笛舍似也退了些烧。药箱里的药不够治疗笛舍的病,得珠向铁木夺道:“明日我会去山上采些药。毒已经放了,他的伤应该不会伤及性命了,等服了药调养一段时间便会好的。”
铁木夺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微微一笑道:“谢谢你。”
铁木夺的言语让得珠忽的羞愧,得珠红着脸站起身,拘谨地拉了拉衣袖,低声道:“不谢,是我应当先谢你才是。”
铁木夺会心莞尔,不禁轻扬了扬眉。得珠极矛盾飞快看了眼铁木夺低着头走出去。
第二日,得珠一早背着背篓上山去采药,此后多天,得珠除了采药,晒草药,煎药,照看钟勤和笛舍,其他事一概不闻不问,直到双宝城城破的前夕,得珠觉得难以忍受内心的挣扎跑到山上望着山下动乱的城池,内心痛苦悲哀。
铁木军在街道上戒严,城内的南朝军杀的被杀,抓的被抓。百姓在慌乱中逃窜的也死伤不少,凡有叛乱之心,有所反抗的百姓也都被斩首示众。一座曾经安祥的城镇在一夕间变得沉重。
钟勤见得珠失魂落魄摔破了药碗,担忧问道:“得珠,你怎么了?”
得珠面容憔悴看着药渣出神,半晌蹲下身抽泣起来。
钟勤其实明白得珠,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难受,身在曹营心在汉,看着国家的城门被攻破,而自己却躺在敌人营中接受敌人的照顾,钟勤痛恨自己的贪生怕死。
得珠眼泪滚落,说道:“钟伯伯,你会不会恨我,讨厌我?我救了他们的副将,如果我不救他,铁木军就少了一员大将,我是不是贪生怕死?我是不是该被人唾弃?”
钟勤蹲下身扶住得珠道:“得珠,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伯伯我,是伯伯连累了你!”
得珠忙摇头道:“不是,伯伯,你是为了救我保护我才受伤的,都怪我。可是,伯伯,我常在想,就算不是他有恩于我们在先,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吗?”
钟勤叹气,点了点头道:“得珠,你是个大夫,救死扶伤是你的天性,真是难为你了,孩子。”
得珠闻言,忽的再流不出眼泪来,哀伤变得淡而无奈沉在了得珠的心头,得珠轻声道:“钟伯伯,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把我医治了笛舍的事情说出去好吗?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钟勤点了点头应承。
回神再望地上的药渣,得珠一下惊醒,喊道:“我拿错了药!”
得珠跑入笛舍的帐篷,笛舍正准备喝药,得珠忙制止他,道:“别喝!我把药拿错了!”
笛舍顿住手,抬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得珠,轻放下药碗。
得珠松口气,平平气息收敛起过分激动的情绪,走过去端起笛舍的药,淡淡说道:“一会我再把你的药端来给你。”
“得珠姑娘不用这么辛苦来回跑,吩咐士兵去端就是了。”铁木夺不知道何时弯身走进来说道。
得珠抬眼望他后侧头说道:“今日这是最后一帖药了,副将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需要调理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笛舍忙道:“我还没有好好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我欠姑娘一个恩情!他日若有机会让在下报答姑娘!”
得珠听而不闻,只回头微微笑了笑便快步走出帐篷。
得珠和钟勤两人草草收拾了番便匆匆忙忙要离开军营。
走到军营门口,士兵却拦了去路,两人心里头惊慌,钟勤道:“这位军爷,我们是得了大将军的允许可以离开的,还望军爷通融放行。”
军士道:“我们将军请二位先行到大帐。”
得珠和钟勤相视,在众士兵的睽睽之目下只得回转。
铁木夺见得珠和钟勤进来,说道:“二位何必着急离开呢?得珠姑娘有恩于我,难道二位还怕我恩将仇报?”
钟勤忙道:“我们怎么会这么想?只是已经叨扰许久了,将军军务繁忙,我们也焦急回家便来辞行了。”
铁木夺看向得珠,道:“原来得珠姑娘此番是返乡,不知道姑娘家乡在何处?”
得珠思量许久不愿告知,仿佛将家乡说出来就好似会使家乡遭了难一般。
“沂城。”最后,钟勤替得珠说道。得珠低下头没有吭声。
铁木夺口中重复,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地图,说道:“那就还有几日路程了。我听闻沂城是个富饶的地方,水土肥沃,依山傍水。”
得珠仿佛看穿铁木夺的心思,心中如有芒刺,只觉得在他的地图上沂城只是他下个要攻克的城池,他的夸赞更是野心的体现。得珠不愿再多逗留,动了动脚尖。
铁木夺见得珠和钟勤都是沉默,抬起头笑道:“竟然二位去意已决那我就不多留二位了。二位的马车早已经备好,二位大可放心上路了。”
得珠闻言,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
“等下,得珠姑娘。”铁木夺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喊住得珠,绕过桌子走到得珠跟前。
得珠勉强停住脚回身看铁木夺,钟勤亦如此。
铁木夺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镯,拿过得珠僵硬的手,将玉镯套上她手腕,笑道:“我想这大概是姑娘的,物归原主。”
得珠愣在原地,抬头看着铁木夺心中欣喜感激口中却难以说出一句谢谢,咬咬唇扭头钻出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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