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燃尽之日

　　8.
　　伊恩走进神殿的时候，有人正跪在昏暗祭台脚下，深蓝长袍铺展如静止的波涛。
　　“星辰透露了不祥的讯息。”
　　再一次，占星师用故弄玄虚的台词开启对话。伊恩低头望着一只甲虫慢慢爬进那片丝质海洋，不假思索的接口：
　　“如果是说法杖会被盗走，那它们说得未免太晚了些。”
　　这话称得上无礼，以往的伊恩绝不会说出口，但今天他实在有些厌倦。
　　埃尔特听了依然跪在原地维持祈祷的姿势，伊恩看着黑亮甲虫笨拙的越过一段繁复花纹，不知道对方心中是否也会觉得恼怒。
　　“殿下，”占星师的声音听上去像在叹息，“到底怎样做您才能信任我？”
　　永远不可能。
　　伊恩没有回答，身后却有个声音说：
　　“你最好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里奥勾着嘴角走到两人跟前，“一旦认定就难以改变，我猜王子殿下大概是整个大陆最固执的人了，否则也不会扔下政事专心致志的追着我跑了两年。”他看向面无表情的伊恩，“别生气，虽然您可能不信，但我对您这点可是由衷敬佩。所以您也是整个大陆唯一能抓到我的人。”
　　不知为何，伊恩总觉得最近的里奥经常会让他难以应对，于是他干脆的忽略了他。
　　“是您让布雷克来的吗？我以为我们要讨论的是关乎王国命运的重要事项。”
　　占星师猛然站起身，深蓝海洋化为瀑布，伊恩看到好不容易爬过无数褶皱的甲虫被一下子掀翻在地，只能不停抖动细腿做徒劳的挣扎。
　　“我们的确要讨论王国的命运，而它此刻正握在你们两人手中。”不留下被质疑的机会，埃尔特继续说，“布雷克先生是命定的救世主，而您是最重要王国支柱，星辰的轨迹已然交汇，你们二人的命运从此紧紧相连。”
　　“这听起来可真不赖，”里奥抱着手臂笑得讥诮，“命运相连这种话让我想起盛世之王凯文陛下和他著名的‘至死不渝的的爱’。星星有没有说我们是否也会像他们一样同生共死？”
　　语气中的嘲讽如此清晰，就算埃尔特当场发怒也合情合理，然而他只是浮起一个明确无误的虚假笑容，仿佛刚从某副壁画中走下：
　　“真遗憾，看来我们是无法成为朋友了。今天我邀请二位前来只是想说昨夜的星空预示你们将往南方远行，一路上吉凶参半，而紫色湖泊之畔会有故人相逢。”他的目光依次滑过两人的脸，“不用担心黎明之杖，万物有序，不久之后必将物归原主。”
　　说完他躬身行礼，径自走出光线黯淡的神殿。里奥对着占星师的背影撇撇嘴：
　　“装腔作势的家伙。”
　　而伊恩心中却疑虑丛生。紫色湖泊无疑是指肯特山下的宝石湖，那里是尤金的故乡。除了国王，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是谁抢走了法杖，而尤金失踪已久，坊间传闻他早已死在荆棘森林。那么是国王告诉了占星师？可是负责监视的侍卫报告说他们这段时间并没有会面。
　　里奥不知道伊恩在想什么，但是王子那极为严肃的出神面孔他最近看了太多。所以说宫廷斗争阴谋诡计之类的事最最无趣了，这样想着里奥蹲下去抓起一只不小心翻了身的甲虫，将它调转过来放到凹凸不平的石头地板上，他刚一松手这不知感恩的小东西便飞速钻进了石板间的缝隙，似乎下定决心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这个小动作莫名其妙的引起了王子的注意，里奥再抬头时正好对上那灰蓝眼睛。
　　“怎么？”他笑着说，“忽然发现我挺英俊？”
　　“我以为你会站在他那边。”
　　“为什么？我从来都不太喜欢兔子。”
　　“是他说服你参与这一切。”
　　“所以我就是他的人？”里奥干脆坐在地上自下而上的望着伊恩，“其实他不过是和我做了笔交易。他给我一样我找了很久的东西，我答应去拿黎明法杖，仅此而已。”
　　“你拿到东西了？”
　　“只拿到一半，作为定金。”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跟他作对？”
　　“是啊，”里奥向后倚靠在石柱上，微微偏着头，瞳孔明亮如黑暗中的猎豹，“为什么呢？”
　　伊恩有一瞬间的失神，空气中忽然涨满的暧昧气氛让他猝不及防，仓皇之下只能转身不再看他。
　　“我为你找来了协会里最好的水系法师，从今天开始你要系统的学习法术。”
　　看着王子逃跑般迅速离去的样子，里奥忍不住大笑起来。然而同时他也在心里自问：到底为什么呢？

　　正午刚过，伊恩一把推开安德鲁的房门，直接走到床前猛然掀开薄被，深色头发的家伙边嘟囔着“再让我睡一会儿”边继续往床单深处滚去。伊恩毫不犹豫的揪着他的睡衣把他拽起来推到衣橱跟前，仆人们立刻眼疾手快的冲上来帮忙换衣服和整理房间。眼看着美好的睡眠环境被破坏殆尽，安德鲁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睛呻吟：
　　“伊恩你这个暴君！不让我睡觉我会死掉！”
　　伊恩嘴角抽搐还没来得及发火，窗边突然传来的尖叫声中，一只燕尾鸢轻巧的滑进房间，掠过惊慌失措的女仆，径自落在安德鲁的头顶。
　　“嗨蒂芬妮，”安德鲁被压得抬不起头，一下子睡意全消，“我知道你在外面敲窗户，但我实在爬不起来，不是故意让你等的。”
　　愤怒的猛禽又扇着翅膀狠狠啄了他几下，才伸出绑着信筒的腿。仆人们默默退去，安德鲁揉着被啄红的脑门将短短的纸条看了两遍，然后将它递给伊恩。
　　“红礁岛潮期已过，兄长已经带兵前往。”他坐进一张看起来最舒适的椅子里，“父亲的几个封臣被暗杀了，手段残忍毫无线索，他要我尽快回去帮忙。”
　　伊恩想了想说：
　　“我派几个人跟你走。”
　　安德鲁从桌上的果盘里挑了几个草莓丢给蒂芬妮，它开心的低鸣一声。
　　“伊恩，昨天我遇到了你的占星师。”他抚摸燕尾鸢光滑的羽毛，语气是少见的郑重其事，“从各个方面来讲，他都是个能够倾国的家伙呢。”
　　伊恩心中一震，他没料到安德鲁会敏锐至此。
　　“他不会的。”王子握紧了剑柄说，“布赖恩家的王国，绝不允许被任何人倾覆。”
　　安德鲁看他一眼，然后仰面躺靠在柔软的椅垫里，自言自语般叹息一声：
　　“长日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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