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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悠悠
“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拿着苹果小声道。
另一个衣着破旧的小女孩瑟缩在柴木中,低声啜泣道:“我,我没有名字。”
苹果女孩粲然一笑,愉快道:“我也没有名字。要不我们一起来给对方起个名字吧?”
八岁的我摇摇头,颤声道:“我,我不会起。”
拿苹果的小女孩大方地将苹果递给我,笑道:“这苹果给你,我娘告诉过我,苹果有‘平安’之意。以后,我叫平平,你叫安安,怎么样?”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平平,安安。”
“对。”她“咯咯”一笑道,“希望这个名字能保佑我们都平平安安回到家乡。”
“小丫头!”“啪”一记鞭子冷酷准确地抽打在平平身上,“你个臭丫头,敢偷苹果,看我不打死你!”
平平忍着痛,忍着满眼的泪花,悄声对我说:“快找个地方把它吃了!”
我抱着苹果,被那一记鞭子吓得眼泪直流,“那你呢?”
“没事!”平平轻松一笑,“我扛得住!”话毕推推我,自己主动跑到那长鞭下,吸引戎人的注意,好让我能够逃过一劫。
夜晚,西风呼啸吹过奴隶们住的破旧草屋。我和平平蜷缩在一张单薄的小毯中,浑身发抖。
“好冷啊!”我搓着手,声音都在颤抖。
平平伸出手环抱住我,在我耳边安慰道:“这个时节就是这样,忍一忍就好。明儿我去捡柴火的时候,多拔点厚草,偷偷织个毯子。”
我不禁赞叹道:“平平你好厉害,还会织毯子!”
平平得意一笑,“当然,知道我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就是编些篮子筐子的拿去卖,织毯子对于我来说,小菜一碟!”
“平平。”我犹疑地问道,“咱们还能活着逃出这儿吗?”
“能,一定能。”平平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与不屈服,她瞅了瞅我,随即又笑道:“等咱们逃出去了,就一起弄间小屋,然后我们一起编篮子编筐子,拿到市集上去卖,再趁着夕阳昏黄的时候,赶着小毛驴回来。”
听平平这样描述,我的眼前豁然展开了一幅美好的生活画卷,我不禁沉浸其中,接道:“还有织毯子!”
“对,织毯子!”平平的眼里全是笑意,满当当的,俱是憧憬。
“最近戎王想要点雏儿,你弄来点,给你这个数!”数月后的一天,老戎王身边的亲信对管教我们的婆婆悄悄道。
我认得那个亲信。他跟在老戎王身边时间已久,凭借着巧言令色的本领获得了老戎王的信任和重用。大家都称呼他为“阿吉”。
这个阿吉是人们阿谀奉承的对象,也是我们奴隶眼中的奸贼。他本是汉人,同我们一样,曾经的他也是戎人的一个奴隶。可是,阿吉很早就已投靠戎人,更帮着戎人欺负汉人奴隶,好像是要把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都从我们身上找补回来。
因此,我们恨他恨的要死。
他跟婆婆说话时,我正巧在旁边扫地。听了他的话,我不禁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谁知,这一眼恰好被他看见。婆婆揪着我的耳朵,要打我,阿吉眯起眼睛,制止住了婆婆。他的鼠目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模样看起来猥琐极了。
这时,一双小手突然把我拉到她身后,原来是平平。她挺直腰背,冷冷开口道:“婆婆,我这就带她走。”
婆婆瞅了瞅阿吉,见他只是微微一点头,并无他话,便烦躁地挥挥手道:“滚,赶紧滚。”
平平挡住我,低声在我耳边道:“安安,咱们走。”
我呆呆地看着阿吉若有所思的表情,惊恐道:“平平,阿吉想要把我带给戎王!”
平平咬紧嘴唇,使劲儿摇着头道:“不会的,不可能!”
可是,我却丝毫听不进她的劝慰。年幼的我早已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危险的降临,我们始终生活在刀刃上,死或被蹂躏,只是早晚的事。
过了几天,果然婆婆叫来了我。我低着头,心中的恐惧早已漫过全身。我知道,一旦我被他们送给了老戎王,那么,我的下场,一定比死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我的手紧紧绞着衣袖,心中已经暗下决心,如果阿吉要把我送进去,那索性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我就是死,也绝不会便宜那个老戎王。
谁知,婆婆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让我感到恐怖的地方。“前几日,平平主动要去老戎王的宫里。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今晚你们不必干活了,和她好好话别吧!”
婆婆也知道,我和平平这一别,就是永远。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死亡。因为死对我来说,反而是种解脱。可是,这个人不是我,是平平。那个一直保护我,照顾我,胜似至亲的女孩。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夜晚。
那天,我和平平终于得了空,能够真正放下心地躺在沙漠上。我们望着天,手紧紧地拉在一起。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虽然心中难过,可我却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平平歪过头,看着我,苦笑道:“真是个爱哭鬼,又哭!”说着,伸手替我抚去脸颊上的眼泪。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坚信我可以回到家乡。”平平平静道,“每到春天,漫山遍野的小黄花开放。我和妹妹特别高兴,晚上好晚也不回家,就躺在黄花丛里,数星星,看月亮。家乡的月亮很亮,星星很多。”
我缓缓闭上眼睛,却始终止不住连绵不绝的眼泪,“平平,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平平摇摇头,“我是真的没了盼头。我离不开这里了。”
我迅速坐起来,慌忙道:“我们可以逃。逃出去!”
平平坐起身,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她一脸无奈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一直喃喃自语着这句话,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我再也回不去了。”平平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在我面前一向坚强的她,哪怕受了再大的苦难也绝不掉一滴泪的她,这次,真的哭了。
一直以来,心中都有着那个盼头。我们的家,我们的毛驴,我们的小屋,那会是在一个开满黄花的地方。可是,如今,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我咬紧嘴唇,想要止住自己的眼泪,给平平一点安慰和信心。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我和平平仍然敌不过命运,敌不过时光。
平平的脸上满是泪水,她凄然一笑,“安安,答应我,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我们的愿望只能由你实现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突然感觉心好累,好冷。眼泪被风吹干在脸上,双眼剩下的只有茫然和绝望。
平平从袖中掏出一枚针,在自己的手臂上缓缓刻了一个 “平”字,她笑道:“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活着相见,就凭这个相认。”
我接过针,在手臂上刻了一个“安”字。
终有一天,凭此相认。
平,安。
我们都要平平安安。
等咱们逃出去了,就一起弄间小屋,然后我们一起编篮子编筐子,拿到市集上去卖,再趁着夕阳昏黄的时候,赶着小毛驴回来。
还有织毯子。
自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平平。她就像是一个吸铁石,吸走了我所有的思念,抽走了我所有的美好。残忍的岁月在说。
它说,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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