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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隐迷香,所谓修罗(下)
“弥月,拿着这个,去四条大街找一个叫勘太的人。”父亲少有地将我叫进他的卧室,从隐秘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手帕包。
我打开手帕包,里面是半只样式独特的手镯,月牙的形状,散发着纯金特有的美丽的光芒,月牙最宽处刻着一朵莲花,花心处嵌着一颗宝石。
“是的,父亲。”我安静地回答,这个号称一家之主的男人,从来都无偿地满足我所有任性的要求,却从未正眼看过我一次,每次我去见他时,他都稍稍抵触地将头转向另一边,在我说完话以后迅速满足我的要求,然后推说自己累了,让我离开。而我也一直都对他很礼貌,因为无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都有权剥夺我现在生活的整个环境,我也并没有兴趣到平民堆里讨生活。
世上没有绝对的为所欲为,但是我却愿意追求最大限度的自由。
我敲响了四条大街街角隐秘处的那扇门,一个老者出来开了门,迅速地将我拉了进去。
“你就是勘太么?”我问。
“你一个人来么?没有其他人跟着你?”他问道,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没有人跟着我,”我拿出手镯,“这个……”
“不必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认得的,你的这双眼睛,跟那孩子可真是一样呢。”
“那孩子?”我疑惑道。
“没什么,”他温和地笑笑,“你父亲让你来,想必是他认为已经到了那个时候吧。”
他给我一把钥匙,和一幅地图,说我的父亲让我赶快离开京都,去广岛海边的别苑里。
“我们家什么时候在广岛有了别苑?”我问他。
“一年前,你父亲置下的。这把钥匙你要保管好,你父亲将历年积蓄的九成换成了金子,藏在别苑的地下,你进去以后,慢慢地找,会有一个入口的。”他谆谆地叮嘱我。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父亲会把这样的事情托付给你?”我问道。
“我嘛……是你母亲莲月的父亲,”名叫勘太的老者微微一笑,“好了,赶快回家吧,准备一下,越早走越好,多带些现钱和贵重的东西,其他东西路上再买。”
这些,都是父亲说的?我暗暗吃惊,平素昏庸的父亲竟有着这样缜密的心思。
“哼,他还真的放心让我一个人上路啊。”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
“你父亲他说,现在萨摩和长州的浪士已经组成了联盟,京都会很危险,他得留下来,稳住那些有可能会对你不利的人。”他将我推出门外,“好了,快走吧,走这边,多绕几个圈,不要让别人看出你走的方向。”
我转头往回家的相反方向走,“京都会很危险……赶快走……”我一边走,一边消化着刚才来不及消化的那些话。
假如京都陷落的话……首当其冲的无疑是对倒幕派一度造成威胁的新撰组,那么冲田总司……这么想着,我心里猛然一缩,径直便往新撰组的屯所奔去。
“总司!”我失控地大喊,在屯所的门外,他正和一群孩子亲亲热热地玩着“捉鬼”的游戏。
“怎么了,弥月?”总司站起身,抚平衣摆的褶皱,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终于见到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了呢,弥月。”
“你……”我霎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那个……今天和屋又出了新的点心呢,听说很不错噢!”随便找个话题搪塞过去。
“是吗?我们马上去吧。”他一脸的高兴。
“今天……恐怕卖完了吧,不如还是明天再去吧。”我急忙说。
“也是……好吧。”他笑得一脸灿烂。
哪有什么新出的点心,真去的话,就难办了。
毕竟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况且,我也还得先回家去准备一下。
回家后,我迅速地将我所有的金银首饰收拾进一个小包。
“不知是否生疏了呢……”我自言自语道,虽然一直悄悄地练习,不过怕已经有一年没有过与人对战的机会了,自从那次我穿着一身和服在道场里将那个武士手中的木刀轻松拨离他的手以后,我就再没有去过道场了。
那个武士,据说算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的确,也是有许多人败在了他的手下。当时,我扔下手里的木刀,哭得一塌糊涂,说我以后再也不拿刀了,理由是,那个武士根本没有使出真本事,还说女孩子果然不该拿刀,因为没有人会将我当敌人看,啰里啰唆地说了一大通以后,我的两个哥哥看起来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感激地送走了那个武士。
我让所有人都相信了,我只是个不堪一击的大家小姐——将兴趣变为负担,是极不明智的。
“妹妹啊,女孩子,就不要老去弄那些刀枪之类的东西了吧。”哥哥们是常常这么语重心长地教导我,而我往往是飞奔回屋,在关上拉门之前对他们做个大大的鬼脸。
脱下身上华贵的和服,我将身体和头发浸泡在温暖的水里。
明天,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更喜欢身穿和服挥刀的感觉呢,娴雅而从容,如同一尾美丽的银色鲑鱼在对手间游弋,然后给对手漂亮的一击。道家有句话叫“以不变应万变”,也许就是这样吧,大度,雅致。
可惜呢……
我将头埋进水里,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水轻轻波动的声音,一圈圈地传进我的耳朵。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亲亲热热地叫一声父亲,但这样是会浪费他的一片苦心。
第二天,我一早便出了门,带上我的包袱,里面有我的金银首饰,还有我最喜欢的那把刀。
“总司。”在屯所的门外,我截住了他。
“早上好,弥月。”他向我招招手,露出笑容,“你起的可真早呢,跟某人一点都不一样……”
“土方先生又赖床?”我笑。
“啊,是啊,”他的眼神温暖而带点顽皮,“老这样,他的床迟早要长蘑菇了。”
“是么……你还,真是关心他呢。”我有点黯然。
“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他兴致勃勃地说,“今天我们那么早,一定可以买到最好吃的东西哦。”
“今天还是不去买点心了,我们去郊外吧,我带了好东西出来呢。”我扬扬手里的包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我走来了。
“我们来比试吧。”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我解开包袱,露出我的爱刀。
“不要啦,我又没有带刀出来啊。”他忙不迭地摆着双手,面颊上泛起红晕。
“那么,用这个吧。”我咔嚓一声从旁边的树枝上折下一根粗壮的枝条。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他接过树枝,粲然一笑。
“那么,弥月小姐,请多多指教。”他敛容正色道。
“很好,那么,我就用这个吧,”我拔出刀,将它放在一边,举起刀鞘对着总司。
“弥月小姐,相当自信呢,”他摆定架势,“是不是,也要将我撂倒呢?”
“不是,”我举起刀鞘向他攻去,“我只是想,将它抵在你的喉咙上呢。”
我的攻击被他侧身躲过,他反手向我的腰部攻来,我一个旋身,树枝的梢部恰好掠过和服宽宽的腰带。
“那么,要开始了哦!”他的架势变了,是天然理心流的“平睛眼”起势。
“终于真正的把我当成对手了呢!”我侧身站定,作好防御的准备,“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对我使出你那著名的三段突呢,总司?”
“你觉得呢?”他笑着说,一个突刺刺向我的喉咙,速度极快,是普通人绝对避不开的攻击,我迅速下蹲,左手手肘撞向他的腿部,而他迅速收回攻势后退一步,站稳了身体。
“真是个难缠的对手呢。”他笑道,突然一个迅速的攻击,快得我只看到那个树枝的影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段突么?果真是必杀之技呢。我微笑,身体不向后躲,反向前冲,咔嚓一声让刀鞘的尖端撞上那根树枝。那根树枝发出断裂的脆响,他用左手将我的刀鞘向下一压,树枝不偏不倚直刺我的喉咙,而我借着他的手力将刀鞘往下一偏,恰好停在他心脏的位置。
“我们同归于尽了哦!”我调侃道。
“对啊,同归于尽。”他收回手中的树枝,笑着点点头。
“真是服了你呢。”他望着那根树枝说。说不出是赞许还是责备的口吻。
“我也服了你了,”我将刀收回鞘里。
“总司,跟我走吧,去广岛,濑户内海的风,对你的健康有会好处的。”我扶着一株大树,望着远方说。
“弥月要走了么?”
“京都会很危险。”
“我知道的。”他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
“我也知道的,”我拔出刀,指向他,“就算我这样,你也依然会说,你不能走,因为大家需要你,对不对?”
他慢慢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就知道……”我嘟哝道,缓缓地收回了刀尖。
“这个,你先帮我保管吧,你,会好好爱惜它吧。”我将刀递给他。
“还是小姐留着路上防身吧,一个人上路,总得有一把好刀的。”他笑得异常平和。
“你知道这是什么刀……带着这样的刀上路,恐怕只会增添危险吧,你这个大白痴。”
“也是呢……这么贵重的刀……那么,我就暂时替小姐保管吧。”他轻轻地咳嗽,显然,刚才的比试又诱发了他的病。
“不要对我用敬语,叫我弥月。”我怒道。
“那么,谢谢了。”他勉强地笑着,用手捂住嘴,咳嗽着,直至鲜血渗出。
“你这声‘谢谢’十分不妥哦!我只是叫你保管,可没说过要送给你。当然作为报酬,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以随便使用它,不过,我回来的那天,一定要你好好地将这把‘菊紋山城守藤原国清’还给我,记住啦?”我对他吼完这一通,提起包袱转身就走。
风声,渐渐淹没了他轻微的咳嗽声。
“最终……还是对我说了谢谢呢……”站在濑户内海的海边听着潮声,我对着天边那一轮明月,缓缓地说,一遍又一遍,只是没有回响。
然而我到最后也没有为他担心呢,一点也没有,真的,即使他在我面前咳嗽吐血,我也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这样很好。
起码,他也不会为我担心了,很好。
其实还是想说,真正杀人的,并不是拿着刀的那些人哦,总司。
湿润的海风吹在脸上,有海的咸味,还有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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