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是事儿

　　第二天清早我梦见了一个场景，那是刚入学时第一次考试成绩下来，陆意对着某科目卷纸拍案惊奇道∶“王语惊你是怎么做到的？二十道判断题没有一道答正确的竟然没有一道！就概率论来讲也是根本不可能全部错误的！这根本不、科、学、啊！”
　　面对导员的第一次单独谈话，我脸上最后一丝羞赧也被他尽数屠灭了。
　　我语声低涩 ∶“老师我真的尽力了......”
　　陆意拍拍我的肩膀，悲欣交集道 ∶“如果真的不能左右你这绝尘而去的智商，考虑到整个班级的兴衰荣辱，为师建议，倒不如将每一次本能得出的结论全部逆向操作反思维去判断......放手一搏吧！Come on !”
　　我听得泪如雨下。
　　陆意修正了表情，十分动容同情的宽慰∶“有的人天生就是逆向思维，你也不要因自卑而心生抑郁，我记得英国有一个著名的物理学家叫史蒂芬霍......”
　　我说哦，老师，不会的，我好歹也是打娘胎里甩掉上千万的竞争对手〔精.子〕最后脱颖而出的。
　　陆意僵化为石。
　　这时我就被小春和郑佳妮的浪笑声吵醒了。
　　小春追着郑佳妮不明原因的要钱， “快，快，二十块，速度拿来！”
　　我正口干舌燥的厉害，看到枕旁杯子里盛了些水，抓起便一饮而尽。砸砸舌，一种熟悉又感动的温存。
　　她俩齐齐看向我，瞬间爆了 ∶“三十毫升，整整三十毫升的口水啊，辛苦接了一早上，一下子就完璧归赵啦？”
　　我低头细看手里的杯子，是郑佳妮从实验室顺来的计量杯，生命价值仅用途于与小春豪赌。现在竟然心存歹念，接起本尊睡梦时的哈喇子。唔，果然自家产的口水，油而不腻。
　　小春因为赌我的口水至多也就十毫升，懈怠了我的实力，折了二十快钱，愤愤的拿着小本子标注记账去了。
　　直到朱雅洛敲开寝室的门，拎着大盒小盒的金枪鱼寿司涌进来，大伙齐聚一窝风卷残云般消受起来。
　　中午被朱雅洛拉去逛商场，各种试穿各种自拍各种不买。蹦跶到一家很潮的外贸专柜，朱雅洛一下子就被一款深咖啡的渐变色墨镜晃到了，她戴上去果然炫酷爆棚，很有影视大明星杨幂的范儿。
　　我也心仪上一款纯黑色的，带上去很有些骄奢淫逸的公主味道。当扫到价钱，我唇齿生寒起来。尼玛，这得多少部许三观卖血记。我想拽起她发足狂奔，省着丢人现眼，可朱雅洛狂喜到不撒手了。
　　专柜人员看出了我们这群玩物丧志的大学生的窘迫，莫可奈何的苦笑。
　　我差点就要对朱雅洛下杀手锏了，这时候有个部门经理样子的女人走进来，好像对店员交代了什么。紧接着就发生了一件中国好事∶店员说那两款韩国墨镜是最新上市，可以当体验送给我们。
　　原谅我出身卑微，放浪不羁爱猜忌，我听说过体验娱乐，吃穿用度，家居置品，没听说过体验墨镜的。
　　在我和朱雅洛双重夹击刺探下，店员终于松了口，是这家商场的太子爷，集团的少当家的刚才在顶层电梯上给部经理致了个电。
　　我二人深感惶恐，急奔到天井的围栏向上鸟望，说实话顶层那边的消费者摩肩擦踵，真的是人影憧憧，我视力又不好，才5.0，梭巡了半天才捉住一个高挺的背影，那人穿着深蓝衬衫西裤，衣袖轻折，只手接起电话远去了。
　　我惴惴不安的走回去，见朱雅洛如胶似漆的盯着店员整理好的精致包装，便道∶“你们总裁的儿子真乃侠肝义胆的茁壮之士，如此盛情难却，别说投桃报李，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店员望我的目光不再纯净了。朱雅洛一声断喝∶“许你个头啊！”听到店员主动要给我们俩办一张钻石VIP，问询姓名时她义不容辞道∶“我是C大的李影涵。”
　　我也羞红着脸小声说∶“我叫......陈思雯”
　　从商场出来，看到步行街外有一个摊贩卖各种类型的假发，我怔了一会儿，脑子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突然就有东西钻了进来。我随手买了一款长发及肩的，然后跟朱雅洛告别，我说你先回学校去吧，朕要去会晤圣母皇太后了。
　　她意外道∶“你太上皇的！怎么不早放屁？”
　　我不解反问∶“有人会在放屁之前告诉你，我要开始放屁了吗？”
　　事实上我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半个小时，站在繁华的街对面，一眼就望见了落地窗里那个坐姿端正的中年女人。她的侧影很单薄，西式餐桌上两杯果汁安静的陈列在那里。
　　我的腿有一点点的颤抖。这一条横宽的街道是真的远，远得举步维艰。我在风里原地踱了五分钟，也隔着玻璃窗望了她五分钟。
　　望见她举起纤细的手腕看表，又从皮包里拿出镜子反复整理了自己的仪容。
　　我走了进去。
　　她很安静。束起的发尾比上一次长了不少，容颜也焕发着熠熠的光彩。
　　望了我一瞬，她娴静的笑了∶“我的女儿真是越长越靓丽了，这么久不见，又像妈妈多了一点。”
　　我推开桌上的石榴汁，一边向服务小姐点了一杯鲜橙汁，一个套餐。一边反问∶“不是都说我像奶奶更多一点吗？”
　　她怔住片刻，我笑了一下∶“并且我也早就不喜欢喝石榴汁了。”
　　她抿了下唇，又看似随意的问了些我的生活近况。我轻描淡写的回答了。
　　她说，女孩子要多注重休养，早睡早起，不要熬夜太晚，那样皮肤就不好了。白天多做运动，休息日最好练练瑜伽，跳跳舞。我怎么还像以前这样削瘦，最好多补充些蛋白质。
　　这些我全无兴趣。并且由她说出来令我感觉内心烦躁。我打断她，问了一句∶“你还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吗？”
　　她愣住，阖下眼敛，沉静的说∶“我们分开了。因为一些事情。”
　　我哦了一声，然后开始大口吃东西。氛围变得沉寂。
　　吃了半饱，我想问，你还有什么要嘱咐交代一下吗？然后走人。这时她小心翼翼的，却有些突兀的对我说∶“冉冉，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现在的社会真的很复杂，学校里应该还算安宁吧？不过听说前阶段在你们学校有个女孩子是不是跳楼自杀了？”
　　我定定望住她，道，“没错。她就是我们寝室的。”
　　她也被定住了。
　　我又说∶“但这些都不属于你该操心的事情。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她无语凝结，眼神中带着焦虑。
　　我想起身时，她按住了我的手。从皮包里递给我一个信纸包，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钱。她又拿出一本书塞到我手里，说是一个朋友著作的，新出版，叫我闲着时拜读一下，学习学习。
　　然后，她扬眉浅笑，走过来，捋了捋我逼真的假发，捏了下我的脸蛋，轻轻抱住了我。她轻轻的说，“妈妈很想你。”
　　分别后，我径直回了学校。走进校园后，我做了两件事。摘掉头顶披散的假发，拿出那本书。我低头掠过一眼，书封是像天空一样的蔚蓝色，上面写着一行字∶“人生的究极奥义是什么？回到宿命的终点，就是生命的起源。”
　　真的不太懂啊。
　　走到女生寝室楼下的时候，我将假发和这本书统统扔进了垃圾房子里。
　　回到寝室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这一觉陷去，却不知外面天光大变。一团浓厚的黑云弥漫过来，暴雨即刻倾盆。雨声敲打着窗户，纷乱又重叠。浊世之中，下着清冽的急雨。
　　而在梦里，那些空白模糊的童年，竟意外鲜活起来。
　　奶奶坐在雨窗下，带着老花镜，手指一抖一抖的织着毛衣。她嘴里念叨着，等织完这件毛衣，冉冉爸爸就会回来。
　　我伏在她弯驼的背脊上，眯着惺忪睡眼嘟囔∶“冉冉不要爸爸，冉冉最爱妈妈，要妈妈快回来......”
　　奶奶身躬向前一摇一晃的悠着，嘴里呢喃∶“爸爸回来，妈妈就跟着回来了......”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他们谁也没有再回来。
　　傍晚，我睡醒了。寝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玻璃窗上雨帘留下的湿痕。
　　我突兀的想起那页书封，真的很有圣人遗风。如果人生在世，有什么情节进退维谷，说不定可以拿来挡一挡。
　　于是下一秒我已奔出寝室，在踏过净水洗洒的青石砖，一头栽进雨后潮湿的小垃圾房子，翻江倒海的寻搜起来。折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堆杂烂脏物中倒腾出来。
　　刚回身，就惊得我一个趔趄。
　　夕阳西隐，晚霞幽浮。一个人就静站在我面前。那抹高大的身影背后，横亘着一道微茫的彩虹，皎皎的，冷素的，衬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罗亦嘉。我凄然极了，为什么每一次面对你，我都是这般狗血狼狈，药石罔效。
　　“学......学长”我的嘴也没出息的颤抖∶“这，这么巧啊......”
　　他的身体如一道屏障，遮挡了身后逸满天边的光华。双手埋在裤袋里，沉定的说∶“不巧。我在等你。”
　　我的世界轰鸣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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