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

　　高二上学期，2班重新选了班委，沈清安和邓君君分别担任正副宣传委员，出板报这里就再没赵靖云什么事了。沈清安长叹了一声，明明一直想摆脱这个讨厌搭档，现在好不容易拆伙了居然叫人那么惆怅。

　　周末又要月考了，本来沈清安和赵靖云成绩相仿，总是编在同一个考场。自上高中以来，沈清安在保持成绩上一直相当艰难。一来是她和邓君君都有着漫画家的梦想，一边忙着写文投稿赚取稿费，一边购置工具画材，在国内一些漫画刊物上以单幅画作和小短篇的形式练笔，有限的时间精力分散得厉害，自然耽误了学习；二来高中数学难度加大，统考时分值也由120陡增到150，分差加大后沈清安的学科优势也遭遇了惨烈的洗牌，所有科目都大放异彩还不一定能弥补数学越来越大的缺漏，总分和排名委实堪忧。

　　但为了不让自己的成绩和赵靖云拉开太大的距离，为了能编在同一个考场，她一直在默默努力。这一次，很不巧，他俩都没考好，赵靖云是第一考场的最后一名，沈清安是第二考场的第一名，恰好分在两个考场，这两个考场又恰好处在了上下两个楼层。考场安排表出来后她着实沮丧，她甚至开始怀疑，随着交集的渐渐消失，他们纠缠不休的离奇缘分是不是到了头了。

　　没想到这次月考后就是文理分班，赵靖云是理科妥妥的，沈清安却举棋不定。她文理科成绩都差不多，除数学以外的理科还要比文科更好些。沈清安家里祖孙三代的职业都很单纯，不是审计局的就是医生。沈清安自从拒绝了父母让她学美术的提议后就一直在考虑大学专业选择问题，她自己是很向往建筑和中医的，选理科会好一点，学理科说不定还可以跟赵靖云继续同学呢，呃，老考虑这个真是没出息。但是数学劣势叫人寒心，考不上好大学，专业什么的还不是浮云。文科or理科，that’s a question.

　　如此翻来覆去纠结了快一个星期了，沈清安在看好她文科的班主任、对她理科表示怀疑的数学老师、不希望她子承父业的家长、以及果断文科并怂恿她文科的闺蜜的轮番轰炸下，终于做出了选文科这一艰难的决定。

　　分班前大家都是恋恋不舍的末日狂欢状态，一起唱K、写同学录、互留纪念品。
　　几乎每堂课，大家都会躲在课桌下写写画画，那年头，活页的同学录很流行。沈清安写得最多的就是“生涯现役，一劳永逸”、“恭祝早日胜利大逃亡”这种勉励的话，最兴奋最忐忑的就是写“喜欢的人”那一栏，既不想违心地写没有，又不愿意暴露，犹豫了好久，总是在密如急雨骤鼓的心跳下写下“secret”。有时也翻翻成册的同学录，她会躲过别人的目光，偷偷翻到赵靖云那一页。从此他的生日、星座、喜好，她都了如指掌。他是天枰，和自己的水瓶是传说中情侣指数100%的一对。他给别人的祝福总是那一句“前程似锦，如愿以偿”。他也会在“喜欢的人”那一栏写下一个“秘密”。这些，她都知道。而且，总怀揣着自以为是的猜测和无人知晓的隐秘期待。

　　沈清安也准备了S.H.E的大海报，传给班上的同学签名。那一年，Selina甜美妩媚，男女通杀，是组合里人气最高的。沈清安收回来的海报上，她身上的签名最多。很多同学心眼可坏了，故意在人家的眼睛、牙齿上签，她在签名的海洋里寻了半天，终于在海报的右下角空白处，寻到笔力虬劲的三个正楷“赵靖云”，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在一群歪七扭八、龙飞凤舞、群魔乱舞、文图莫辨的签名中，简直就是先秦大儒、武林正派，根正苗红的一面旗帜，非主流中的小清新。她下意识地用手在那几个字上轻轻抚过，眼前都是他写字的神情，一定还是那样沉稳认真，却又波澜不惊。

　　分班前的最后一个周五，班上组织在活动中心开茶话会，唱K，一个晚上的周杰伦、S.H.E，《热带雨林》、《恋人未满》……。沈清安却一直静坐在一旁，无论王鹏举他们怎么怂恿她唱歌，她也只是一直微笑着摆手。赵靖云也面向幻灯屏坐着，跟她中间隔了有好几个人，MV上白衣少女的裙摆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像一场幻境。
　　“月色摇晃树影，穿梭在热带雨林，悲伤的雨不停，全身血淋淋。那深陷在沼泽，我不堪的爱情，是我无能为力的伤心……”。沈清安觉得这样的歌词她似乎能懂，又似乎不懂。在回家的路上和赵靖云的侧脸一起无限循环。

　　12月的第一周，沈清安已经坐在分班的教室里了，她分在了文科重点班8班，班上成绩好的选文科的同学基本都分在了一起，比如说邓君君、王鹏举，新同桌是原来跟张华燕同在6班的叶玉成，王鹏举依然坐她后座。赵靖云、张桐创、张华燕他们分去了理科重点班1班，高中没能同班现在却阴魂不散的徐璐居然也在。1班跟8班中间隔了层3楼，不过据说都是萃英楼风水最好的位置。

　　沈赵两人，同学都快五年了，此时分开了，沈清安方才知晓，赵靖云对自己来说，存在感是如此之强，对自己的影响是如此之大。关系糟糕的时候互相找茬，怕他取笑自己的时候生生地把自己从一个吊儿郎当的随性之人培养得自律自强。情愫暗生的时候，他的音容笑貌都能在自己的心头激起一整日的涟漪，课间时他从她的座位旁经过时带起来的风都能让她紧张振奋。现在她坐在已然没有他的教室里，竟然连拾掇自己都渐渐没了兴趣，她从未如此理解那一句“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这以后他们又碰过几次头，多是楼道上匆匆而过。有时默契地点点头，笑笑就走开了；更多的时候，是彼此都没发现就擦身而过，等到反应过来，两相回望，只剩遥遥的一阵风。有几次沈清安借着找人的名义上了4楼，理科班倚着栏杆、靠着墙休息的男生们把走廊都占满了，见她来了，一边叫着赵靖云的名字，一边面向路中央往两边靠，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夹道欢迎一般。沈清安却只好窘迫地低着头一路小跑着说：“我找张华燕。”尽管理由光明正直还是难免心虚，最后都以拖着张华燕飞一般跑开告终。运气好时，能跟赵靖云匆匆一瞥地对上眼；运气不好时，连影子都看不到。

　　到了高二下学期，沈清安也都慢慢习惯了。时候已是3月，农历仲春二月，尽管春风渐暖，柳绽新绿，桃花水涨，燕子飞回，空气里却湿气弥漫，白日里将下未下的雨让人很是窒闷。沈清安这段时间睡得都不好，家多医生，她也略懂一些常识，倒也不以为意。中医谓：春主木，在于肝，七情发于怒。应节怒暴以养其性，常观花踏青，发散体内沉闷之气，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方得好眠。

　　这一夜她在凌晨辗转睡去，却在半夜莫名醒转。从埋首于枕席间起，她就感到气滞胸闷，一阵阵心悸，大概是空气太差。此时便起身开了门窗，顺带去了趟洗手间。迷迷糊糊地扶墙回来，不意却看到了入户花园亮起了灯光。

　　“妈妈？是你吗？”
　　“……嗯，是我。”沈清安睡眼惺忪，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她也辨不清母亲脸上的颜色。林璎却又关切地问道：“安安，是睡不着还是被我吵醒了？”
　　“不是，刚自己醒的，上个厕所而已。”
　　“那赶紧回去睡，当心着凉。”
　　“等等，妈妈，你是出去了才回来？你今晚不是不用值班的？这都凌晨三点了啊，爸爸呢？我刚刚看到你们卧室的门一直没关。”
　　“……医院突然有个棘手的病况。”
　　“那是刚处理完了？妈妈，你看起来好累啊，先去休息好了。”
　　“嗯，暂时稳定了。确实是累了，我这就去睡。”林璎这句话说得极慢，声音里居然带着些压抑的哽咽。

　　“爸爸还没回来呢，也没给家里打电话呢，他跟你说了怎么回事没？”
　　“……他，大概是暂住同事家了吧。”林璎此时的哭腔已经几乎掩饰不住了。
　　“妈妈，你怎么好像哭了？”看到母亲这样，沈清安一激灵，睡意尽去，总觉得那回答貌似合情合理，却又好像哪里都不对。母亲从来不莫名其妙的加班，父亲更不会随便外宿。
　　“……我没事，你快去睡。”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小感冒，风一吹，鼻塞。”
　　“骗人，我怎么会听不出哭腔和鼻塞的区别？没事才怪！到底怎么了？”
　　“真的是都有事加班了。”
　　“妈妈，告诉我实话。”
　　“安安，你让妈妈先静一静，你快去睡觉，明早妈妈再跟你说。”
　　“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别担心，没事的，乖，妈妈明早就告诉你。”
　　“……。妈妈，晚安。”
　　“嗯，晚安。”林璎温和而疲惫地望着沈清安，摸了摸她的脑袋，逸出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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