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俏佳人

　　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人，之所以要好，我想多是因为出于对各自异世界的好奇。林菱是狂热的金钱崇拜者，勤于研究时尚杂志，对上流社会无限向往之，并对力求对每年每季的流行趋势了如指掌，脚步准确地要踩住流行的节拍。

　　如果不是刚相识的时候，她早早对我坦白了，从她这些个性上，我真看不出，她是真真正正来自于大山怀抱的柴火妞儿，单纯、生涩什么的，一点踪影也无。

　　我俩曾尝试着改变对方，但谁也没有成功。我依然对她不择手段、赤裸裸对金钱权势崇拜而不屑；她总是对我离经叛道、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嗤之以鼻。

　　有一阵子听到孟庭苇的《野百合也有春天》，心底引起共鸣，于是我天天弄了朵真实的百合花别在胸襟上。

　　林菱捧腹大笑，笑得肆意，说：“干脆，你结两根麻花辫，拎一小篮花儿，在这个城市天天叫卖吧，那才是真人版的校园卖花姑娘！”

　　我仍记得自己冲她翻着白眼，腹诽她笑噎死过去才好，可我仍旧很欣赏她。她势利、她拜金、她毫不掩饰，她身上那股原始的生命力，奔腾不息，令我羡慕而为之着迷。

　　她欣赏我的明智，我简洁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以及我执拗的热情。看上去复杂，其实单纯的令人感动，当时我根本不承认。

　　等到我俩翻脸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林菱才是真正聪明的人，她认识我的最初，就看透了我。

　　天气晴好且不冷不热，我会在下午两点钟出门，乘地铁两站后，慢慢地朝酒吧走去，也算一种锻炼。

　　那时我的小日子，犹如午后消食的散步，节奏缓慢却悠闲无比。我也还有心思去关心四季的更替，尝试体会一颗砂中的世界，一朵花中的天堂。

　　途中经过一所小学，我会趴在铁栅栏前，安详地凝视着课间操场上，祖国的花朵他们红扑扑的小脸。

　　经过开满白花的法国梧桐树时，我会静静地站在下面，细嗅花的芬芳，直到白色的花瓣落满我的肩头。

　　经过照相馆时，我会特意停下脚，伫立在橱窗前，分享每一张笑脸后的快乐。最后我会推开一家休闲吧的木门，那家休闲吧名字很普通，叫“迎春花畔”。

　　我一般会要一杯现磨的拿铁咖啡，坐在靠窗的台子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摄影杂志。

　　我偏爱看旅游杂志，那里面有世界各地的无限美景，而我身困于这浮华而寂寞的都市，心向往更广阔的远方。

　　这个咖啡馆离我工作的酒吧很近，名字虽然平凡，却极为应景。在它门口，春寒料峭之时，就盛开着一簇簇迎风摇摆的金黄色迎春花。

　　蓝色白云的印衬下，初春来袭，乍暖还寒的时刻，但见它争先恐后，恣意胜放早春的讯息。各个小区的转角及花园，都常见它的身影，常与孤傲的玉兰花相伴，不禁令人心驰神往。

　　北京的春天很短，室外的花期更短，象个猝不及防的屁。然后扑面而来的是，就是如火如荼的夏。

　　南方的木棉花却不会放过，总是能及时地抓住春意，把短暂的春光缚在光秃秃的枝头，以饱满的红色放大。

　　我翻看的旅游杂志正好有一张木棉花的图片：冷清的浅灰色天宇，苍劲的枝干上横亘着炫红的花朵，诡异至极而且美丽至极。

　　我的心不知拨乱了哪跟弦，受到震动，想起了詹元柏与我创造的“木棉花火”，那一刻不能自己，翻出随身携带的笔，在图片下写了那一刻心中所感：傲娇的天宇拒绝了大地的博爱，木棉花是大地泣血的心灵。

　　几天后的同一时间，我信手再次翻开桌上这本杂志时，发现在我的留言下，居然另外有一排刚劲的字：广袤的大地与傲娇的天宇是相爱的，而木棉花是它们燃烧的爱火！

　　我一笑而过，此刻心中再无那些感触，继续翻看着。

　　翻到法国著名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看到那如烟如雾的无垠紫色时，心又被震撼，拿出笔写下一句话：希望有一天，在紫色的草地上美美地睡足24小时，既不错过日出也不错过月沉。

　　又是几天后同一时间，我下意识打开自己的留言时，又发现下面同样刚劲的一排字：你唯一不会错过是多若繁星的马粪，它将粘满你的背。

　　我登时炸毛了，无论他说的是否是实情，但如此不留情面地破坏我的美好向往，实在是扫兴的人。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正好用它堵住你的嘴！小人！

　　第二天几乎同一时间，我如往常一般，施施然走进咖啡馆，坐在窗边固定的位置，要了一杯拿铁。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随手翻开那本杂志，没有在我的留言下发现新的留言。

　　我得意地一笑，这个小人，没词了吧！觉得自己这事儿虽然有点无聊，却也算一天中的小乐子。

　　不提防有一个人从旁边的座位站起来，径直走到我对面坐下。不经邀请的，也未有礼貌地征求我的许可。

　　我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用眼神责备他的莽撞。

　　这男人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眼神带着薄荷般的清凉气息，幽幽地说：“我只是想看一下，是谁要用马粪堵住我这个小人的嘴。”

　　一时间冷场，我少见的害羞了，火热爬上了脸颊和耳垂，罕见的失去了一会儿伶牙俐齿。

　　就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显然都没有马粪，再说，他显然不是来骂我的。我窘迫之余，只好也请他喝了一杯拿铁。

　　他看起来似乎很年轻，装扮也很时尚，独具匠心的那种随意。但我知道他肯定超过30岁了，20来岁的男人和30来岁的男人是不同，区别不在容颜上，在眼神里。

　　20来岁的男人急于想证明自己，做事也罢，追求女人也罢，都是为了证明自己已成熟；30来岁的男人已想着要包容别人，包容一切，成熟是一种气质，一种能力，没办法拿出来炫耀，该出手的时候，它就在那里了。

　　他的眼神很专注，无论我说的话语多么可笑，也许在他心底不屑一顾，但面上风清云淡，一律是宽容的笑容。

　　这就是秦尉，我们相识在一个初春，一个叫迎春花畔的咖啡馆里，他一脸浅笑走进我的生命。

　　窗外的迎春花开得灿烂无比，预示春天真的来了，微风催过，我感觉春心摇曳。

　　时至今日，当初他的微笑，依然时时在我眼前闪过，不经邀请的，不分场合，令我一刹那怔忡失神。

　　就象现在，我倚着靠背，目光空空地落在一个叫回忆的角落里。很短，也可能很久，奔奔用它的呼噜声陪伴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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