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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旦
食髓知味——这用来形容现在的程蝶衣实在是再也恰当不过了。突然醒悟自己早是自由身的感觉,让蝶衣不能自拔。
坐在镜台前缓缓的卸下虞姬的妆,看着小楼再度离去的身影,心中还是升起了一股难以言明的郁闷之气。
是阿!外面多好?好的师兄都乐不思蜀,顾不上每日的练功。
将脸上的残妆全卸了乾净,手一伸一管小笔就落到了蝶衣手上。对着镜子,又是一番涂抹。
将原本微微上挑的眼压平了,把因身为旦角而刻意修整过的双眉画粗了。除非盯着瞧,要不然也看不出这穿着大衣又带着一顶帽子的人是梨园名旦程蝶衣。
不敢忘本。但...就让程蝶衣休息这麽一回吧,今日是小豆子的生辰。
他还记得好久前娘第一次拉着自己,恍惚着也是自个儿的生辰吧!走过了天桥,程蝶衣看着半熟悉半模糊的街景。
是这吧——
那时也是他的生辰,娘用着围巾把自个儿的脖子和脸给护盖住,他还隐约记得新衣服上的味道,还记得乾净的脖套轻触着脸颊的柔软。
一双眼就这麽东瞧瞧西瞧瞧的,可这左手就是扯着娘的衣角——那是小豆子第一次出门。
又往前走了走,记忆中的那块地如记忆中热闹。有说书的,变戏法的,摔交的,抖空竹的,打把戏的,翻筋斗的,荤相声的,拉大弓的,卖大力丸的,演硬气功的——
然後一个涂了红黄皂白的油彩,穿了简陋的猴儿装的小学徒就这样抓住了程蝶衣的心神。
当初也是在这,师兄——
担演美猴王的那个小学徒,一连串筋斗,翻到圈心。就站在一旁的关师傅倒是看到了这成了角的徒儿,而程蝶衣却是浑然不知的还沉浸在自个儿的回忆之中。
王母娘的蟠桃会,居然把老孙漏掉?心中一气,溜至天宫,偷偷饱餐一顿——只见小学徒吊手吊脚,抓脖扪虱,惹来四周不少哄笑。
在市集里演猴戏倒也是相得益彰,十足的讨喜。
一出大闹天宫,惹得观众们都在叫好。但这戏一没了,人也跟着就散了。铜板稀稀疏疏的落在了铜盘中,听着倒也生脆的说不出的悦耳。
"小豆子,这妆画的道是不错。"念的是旧名。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看着这个一路瞌瞌拌拌终於出了头的徒儿,哪怕是铁硬大半辈子的关师傅声音也不自觉的多了温度。
关师傅是个粗汉,身字硬朗是以往的事了。这都快奔七十的身子硬是在这飘着雪的日子里站的笔直,但一双看尽百态的眼睛却也疲了,像个门神——死命的撑着。
"师傅!"关六福的靠近没惊醒还由自做着梦的程蝶衣,倒是一句熟悉的小豆子让程蝶衣回到了现实的世间中。不自觉的站的笔直,在十年的坐科中这早成了习惯。
小豆子可还记得关师傅一棒子的狠劲。
"哎,还记得我老人家?"挥了挥手,让一旁的兔崽子随着自个捡来的儿子回四合院。想来他关六福一个下九流的,哪里能去害了别人姑娘?这不,一踟蹰便花了头发。
想来这芸芸众生各自有各自故事,也管不得旁人嬉笑怒骂了。
程蝶衣,当然记得他是当年小豆子,但却没想到会在这碰到关师傅。张了张嘴却愣是想不出该说些什麽,看着老人一头白发手便扶了上去,僝着关师傅的膀臂一同回了那关了自己十年的四合院。
还是一样的四合院,座落肉市广和楼附近。但这踏进院门的,却不是一样的人了。
天看着还亮晃晃的,院中又是一批小孩儿,正在耍着龙凤双剑,套路动作熟练,舞起来也刚柔兼备。关师傅借着程蝶衣的力,站在院子一角便是朗声吆喝。"仙人指路,白蛇吐信,坏中抱月,顺风扫莲,指南金针,太公钓雨,巧女纫针,二龙吸水,野马分鬃。"
一个招式一板一眼的做着,看着却挺有趣的。
如前年随段小楼同来一般,蝶衣总觉那群小师弟,挥剑进招虽熟练,总是欠了感情,一把剑也应带感情。那时小楼回自己什麽了?是了,他是这麽回自己的——
师弟,剑就是剑!哪来的感情这麽婆妈?招式到位不让师父给打通堂就该偷笑了,还谈感情?
还思索着往事,思潮未定,蝶衣只觉一旁有人频频叫唤,一个眼神便转了过去。
所谓'眼为情苗,心为欲种'。生旦净丑的角色,遇到唱词白都少的戏,非靠眼神来达意。要的是什麽?要的就是戏子一双会说话的眼珠子!
"眼神不错,瞅着挺精神的。这...小石头呢?"一双混了些杂色的眼,直瞅瞅着盯着目光还澄清的程蝶衣,看的直叫人发慌。
"师兄他..."程蝶衣本就不擅长撒谎,他向来擅长就只有唱戏,对着关六福的问题一时间也便哑了火。
在这混杂的人世间打滚多年的关六福又怎会看不出程蝶衣的异样?笑了笑也就没再接着问下去了。这人各有各的路要走,谁也拦不了谁。老爷子活到头了,有些事也就想开了。
"唱得最好还是那一出'霸王别姬'吗?"看着小学徒一个个还练着,缓缓的坐到院子中唯一的一张凉椅上淡淡的问着,这一双眼却是不得闲的还看着院中的一群兔崽子。
"是,还是。"程蝶衣心思多,却不是个会说话的。往日这些都是段小楼在应付的,所以蝶衣话也就跟着少了起来。
"师父就可惜没能去看上一场。"说着说着关六福也感伤了,院中还扎着马步的学徒彷佛也多了个小豆子和小石头的身影。
"我改天让人将票送来。"没想到师父说的是这件事,也看见凉椅上关六福摆了摆头说道。"不了,还是别浪费那票子了!给了师父也没时间去。"
"小豆子...还记得当初师父怎麽给你说的?"雪还细细的下着,将这四合院也盖上了薄薄的一层。没喊,就由着一帮兔崽子练下去。一代一代,不就都是这样的成材?
"记得。"师父的话他从不敢忘。
"都记得什麽了?"听着小豆子的语气,关六福笑笑的接着问。
"一生一旦。从一而终。"就像当初对着江喊嗓一般,程蝶衣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分明。
"错了!"打了个哈欠,这是人老不由人。看着小豆子一脸错愕的直盯着自个儿瞧,彷佛就不明白为什麽错的脸,眼神飘向一旁正拿着一被薄毯往这走的关福康——十几来岁的小夥子动作之间倒也看着俐索。
"蝶衣阿...早该叫你蝶衣了。"笑了一声,关六福语重心长的说了。"这回儿就让为师教你一个道理——"
看着程蝶衣煞白煞白的脸,关六福半眯起自己的眼对着被云给遮盖了的太阳。
"这个世间,人?谁离了谁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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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欢乐 我也要来一章一旦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