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再次妖前出丑，我终于恨不得能将长在他掌上的那些手指当树枝一样折断用来抽妖。太过份了有没有？虽然不是他推我下来的。可是谁教他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隔我这么近的？我们又不是什么旧相识。
　　人吓人尚且会吓死人，何况他是强大的妖精而我是这么弱不禁风的怪物啊。
　　是真正的弱不禁风——逢上狂风扫落叶的时候基本上它也会把我当成落叶一样扫的在园子里四处乱飘。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身体瞬间就化成碎片，简直比柳絮更经不起风的肆虐和轻狂。
　　都说做人难，做好一个人更不容易。
　　可是做人哪有我这么悲惨，风大一点就抵挡不住？而且做人有屋室可以遮蔽，可怜的我却只能躲在亭亭如盖的树冠之中。想起来就让我唏嘘不已。
　　虽然很想抽妖，奈何实在打不过。若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生意我一怒之下也就上了，可现在简直是毫无胜算。他根本不用动他的手指，卷一阵狂风就能将我废了。
　　我唯有将被妖吓想抽妖的心思暗自又放了回去。
　　老天爷对我何其不公。
　　都说轮回因果，善恶有报，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呜呜呜。
　　为了避免迟早有一天被妖精吓死的命运，我决定从此要远离此妖。我还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还不太舍得死。

　　我将散开的四肢重新凝聚，无视身后亦步亦趋的桑梓。说起来，这妖精也忒不友善忒懒了，刚刚明明紧贴着我一起从树上翩若惊鸿的落下来，他都不肯伸手拉我一把。
　　难道是因为我的样子太吓人太丑陋？
　　身体么，是有点怪。不过脸还好吧。
　　我仔细想了想，忆起有时候我卧在莲花之上临池观鱼时见过的倒映在碧波水纹之上的那张脸。那时候的我对一切浑不在意，心中无事。水中的那张脸即便是自己的，对于我来说却跟那在一旁鼓着眼睛摆尾游弋的鱼儿也没什么两样。所以现在我冥神想了想，居然硬是没想起来自己的模样。只除了刺目的白。
　　究竟除了白还有什么？可惜这般时令，园中的池水早已结成了薄冰。也不知道趴在冰上能不能照出来？我在园中脚不沾地，埋头苦思，暗自勾勒着那张脸的模样。
　　而桑梓那个妖精此刻像是变成了尾巴长在了我身上一般，施施然的跟着我，堪堪离我不过一寸之遥。走着走着，冷不防他有好几次都踩到了我的脚后跟。
　　这可恶的却妖精神态闲适，一脸坦然，对我没有任何致歉的话语。

　　我硬生生的忍住把脖子转个圈将头扭到脑后用眼睛瞪他的想法。忍的次数一多，好不辛苦。
　　虽然我并不觉得疼痛，可是被这么一个妖精紧紧的跟着，就像是后背上头叮了一大只比我更怪的怪物。更让我不安的是还不知道这怪物要的是什么。
　　在他又一次踩上我的脚后跟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了。虽然我现在终于不再影单形只，可是上天是真的曲解了我暗自许下的心愿。
　　我想要的是个跟我一样的同伴，而不是跟我完全不同的妖精啊！
　　还是个会吓到我的妖精啊！
　　如果他一直这么跟着我，我有预感我就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啊！
　　自从有了自己的心事以后，我好像跟从前越来越有些不同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猛的停下来，站在原地想着我必须要说点什么。而且说出来的话要能够适当的表达我的不满和疑惑。这样既不会引起他的愤怒而又平息了我心中的愤怒——好像有什么憋在我拼凑好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真不是一个好东西。
　　然而，紧跟在我身后的桑梓却并没有随着我的脚步而停下来。
　　于是停下来的我站在原地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穿着碧色衣衫的妖精硬生生撞了上来，施施然的从我背后穿到前面。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转身走回来，静静的停在我面前。
　　我想了半天的话就这么硬生生的被他给毁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出一句，“我们，曾经很熟识？”是熟的太好，所以可以这么自然的将其它的一切都视作天边的浮云？还是熟的太坏，其它的一切都不足以抵消他对我的恨哪。
　　白府老夫人寿辰时，曾请戏子来唱戏。我也假装自己是个人一般立在台子下边看。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我怎么可能错过。
　　此刻我也恨不得学那戏子卷着流云水袖唱，“你如此苦苦相逼为哪般？”

　　听我如此相问，立在一边的桑梓笑了一笑，一瞬间我好像看见满天的星星在他眼底璀璨生光。他说，“嗯，我认识你。不过，你不认识我。”
　　你认识我就好了啊，我大喜。若不是被他吓了两回心中始终记挂着他是妖精，此刻我早像狗儿一般扑上去了。
　　“你真的认识我吗？什么时候？”我的声音颤颤抖抖的。
　　“在我还没有修成人身的时候。”桑梓说。
　　我仰起脸热切的看着他，“那你快告诉我，我是谁？”我屏心静气，将耳朵努力张开，生怕漏掉他说的每一个字。
　　然而他只说了几个字。
　　“我不知道。”他很快的回答我。
　　感觉像是有一大块冰凉的东西从我头顶掉了进去，一直漏到我脚根。我半天没有动。耳边好像有个戏子还在吊着嗓着唱，“路漫漫啊水迢迢——”

　　桑梓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呢？”
　　我看着自己说，“摔断腿了。”
　　也许是人都能将腿摔断。然而与我而言，摔断腿三个字不过是笑话。断与不断，没有区别。
　　他说他认识我却不知道我是谁。
　　他给我说一个笑话听，我便回他一个拙劣的谎言。

　　话音甫落，我看到他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朝我伸过来——他的手，不知何时已与常人无异。指如削葱根，修长光洁，实是胜与常人。
　　“对不起，我知道你就在我面前。但是，我看不见你。”

　　他的手就静静的覆在我的脸上。然而，他说，他看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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