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

　　（十五）
　　从此之后，芳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动作，都会让我增加对她的讨厌，不，应该说是恨。
　　她从宿舍里带回自己母亲做的小吃，分给大家吃，大家在说笑，我处在中间，觉得非常不自在。她们的笑脸在我看来像是魔鬼一样狰狞，我又想到芳的小姨对我讲的话。芳根本就是在嘲笑我。她有妈妈给她做好吃的，有爸爸接送她上学，却还要申请跟我住同一宿舍。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为了赢得别人的好评，芳也是来这一套。慢慢的，我越来越讨厌她，跟她的对话，十有八九是要惹我生气，而且演变到后来，即使是听到她的声音就让我厌恶。
　　“音，你怎么了，身上很痒吗？”
　　“恩，好像学校的床铺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就拿回家洗一洗吧，不要睡出皮肤病来了。”
　　听完这一句我就生气了，不错，那个时候的我只要一听到“家”，“父母”就会觉得别人在指桑骂槐。尤其对象是芳，更是让我觉得她是有预谋的。
　　“音，你帮我想想看嘛，我妈妈的生日我要送什么啊。”提到“妈妈”。我生气了。
　　“音，周末一起去玩吧。”“周末”让我想起上次去玩。我生气了。
　　“音，这种题目我最不会做了，教我啦。”她在不久前的考试比我好。我生气了。
　　“音，你的头发好好看，那么直，不像我的头发，总是枯黄的，很毛躁的。”没有原因。我生气了。
　　“音，音，音……”听到她的声音。我生气了。
　　“音啊，芳说有事找你，快点去啦。”听到她有事找我。我生气了。
　　“你有没有看到X班的芳和音啊，好厉害哦，又漂亮成绩又好。”听到她的名字。我生气了。
　　“诶，你闻闻看，这种精油是不是有种特殊的芬芳啊。”“芳”。我生气了。
　　“我家住13楼哦。”芳的学号，13。我生气了。
　　到了最后，我只要听到，看到跟芳有一丝一毫关系的事，就会讨厌她，恨她。我一直说要报复她，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十六）
　　芳很喜欢玩一种无聊的游戏。比如有个熟人走在她前面，她会冲刺，再跳到那个人背上。如果距离很短，也会突然抱住他，推他一把，吓人一下。其实很多小孩都喜欢这样，但是芳切更加喜欢，玩得频繁，尤其对我。我问过她为什么。
　　“开你的玩笑啊！不过小时候我爷爷经常这样把我从后面抱起来，逗我玩。”
　　“为什么要这样抱你呢？”
　　“我也问他为什么老是这样从后面抱起我来，怪吓人的。他跟我说‘因为我不愿意把我最心爱的孙女的背后留给别人啊，我要把她抱起来，告诉她，不要怕看不到的路，只管往前走，后面的事，有爷爷。背后冷了，有爷爷抱你，背后的风景，爷爷告诉你，背后的危险，爷爷帮你挡着。我的孙女啊，你就只管勇敢地向前跑吧！’我当时不明白爷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想啊，爷爷永远只能看到我在奔跑，留给他的永远只是我的背影。他会不会觉得他的孙女好孤单啊，她的背后好空旷啊，她的背后好阴冷啊。他是想要保护我吧，是为了让我义无返顾地奔跑，没有后顾之忧吧。人老了大概就会觉得年轻人不需要他们了，年轻人总在向前走，不会回过头来看看后面的路，看看已经止步不前的老人们。也许后面有危险，也许背影好阴暗，他们都不会，也不敢往回看。爷爷也许想到，人总是会惧怕他们不了解的东西，害怕他们看不到的事情，总是觉得背后有阴谋和诡计，但是老人们就在背后。因为走不快，总是跟在箭步如飞的年轻人身后。他们为自己的子女做的事已经做玩了，永远只能看着子女的背影怆然涕下。可是子女不是还留下了背影吗，不还是需要他们的吗。所以爷爷从背后抱着我，让我觉得后面有我最信赖的人，很安心，可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后面有爷爷的温暖，我不怕阴冷的风；后面有爷爷灿烂的笑容，我不怕后面的阴影；后面有爷爷的胸膛，我不怕飞来的暗箭。有了爷爷和其他我信赖的人在背后支持我，我才能这样向前走。现在我也长大了，我的手也长了，可以从后面把人抱住了，所以啊，音。我总觉得你会一个人走得好远好快啊，总是看到你一个人。虽然你平时跟大家都玩得很好，可是下了课，你总是谁都不等就走了，走得又快。若大的一个校园，总是只有你一个人最早走下去。音，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怕背后会有什么，但是我会觉得我好担心啊。总觉得你在前面肯定不开心，在想些什么，所以我喜欢从后面抱着你，打断你的思路。不要老是一个人嘛，虽然我们是朋友，却总觉得你跟我隔得好远啊，你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但我觉得，至少应该把你的背后让给我啊。这样你再走得多远，我都很安心，因为后面有我啊。”
　　“你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的确，芳会总是有些奇怪的理论，时不时就会对我开讲座。那个时候我住在芳的家里，就是父母刚离婚的时候。那时的芳不止是跳上我的背，有时候干脆就吊在我背上不下来。当时的我听到的时候其实是有点感动。是的，芳的身上总是很热，而我身上总是冰冰的，她跳上我的背，的确是感觉暖很多。而且听她说要保护我，虽然我的自尊并不允许我需要保护，可还是很谢谢她。只是这个时候的我想到那个时候的话，就不一样了。这也算是一次偶然给我的灵感。
　　我们学校的饭堂有手扶式的电梯。一天我和芳从饭堂吃完饭走出来，乘着电梯。芳正在跟我说话，我没注意她在说什么，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是很讨厌芳的了。我假心假意地笑着，突然芳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拉我的衣角，指着站在我们前面的一个同学。没等我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芳就进行了她的恶作剧。她纵身一跃，跳到她的背上。可能是在电梯上站不稳，那个同学差一点就整个摔了下去，还好我反应快，扶住了她。
　　“芳，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惊魂未定的同学看到是芳，才没有怎么样。
　　“对不起啦！”芳也吓到了。
　　“以后别这么干了，摔死我你赔啊。”虽然是没有这么样，可还是生气了。
　　芳向我做个鬼脸。我倒是挺后悔，为什么她们就没有摔下去呢，这样即使芳自己稳住了，别人也还是会怪罪她的啊。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去帮她。不过到也给我提了个醒。从此之后，我每次到这里乘扶梯就会格外注意，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毕竟这是比守株待兔的机会要高得多的。不出一个星期，机会就来了。
　　我从饭堂出来，芳本来和我在一起，但是学生会的成员找她有事，我就先走一步。在下电梯之前我就看到芳追过来了，我装做没看见，自己继续走。我才发现原来人在注意力极度集中的时候，后面也能长眼睛。我没有借助任何东西，我感到我可以看到芳的动作像是慢镜头一样，她蹑手蹑脚跑到电梯前，又像作贼一样地走下电梯，我感到她深吸一口气，两手上举，重心前倾，就在她扑下来的同时，我佯装看到了什么东西在电梯右边，我便一闪。我还能感到在我左后方芳的惊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手猛地推到前面的人，同时“啊”地一声惨叫，我又假装听到叫声转过身去，惊奇地看到这一幕，伸手拉住了正在倒下去的芳，又用右手去抓那个人，可是时间就是这么刚刚好，我救了芳，却没能“挽回”一切。像骨牌一样，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有些人听到尖叫声后回头，可是没有改变什么，那些人就带着满脸的惊讶被淹没在滚滚而来的“人潮”之中了。我在上面看着，抱住旁边被吓得叫不出声的芳，这个场面何其壮观，我简直要大笑，那一个个肉球这样滚下去，是这样地好玩。
　　“伊忍芳！这样的玩笑你到底开了多少次！”由于是学生会会长犯错，所以久不露面的理事会派了所谓的训导主任来调查这件事。说是训导主任，其实是理事会中对学校投资最少，所以被挑出来处理事情的倒霉鬼。偶尔遇上了什么事都是他出面，每次来都没什么好气。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学校信任你，觉得你各方面都不错，让你担任学生会会长一职，可你到好，带头犯错。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现在的小孩子，一点安全防范意识都没有，在电梯里打打闹闹的！你知道这造成了多大的损害吗？太过分了！还好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伤，你这一闹，造成七名同学摔伤，有几个现在还在医务室呢！有一个碰伤了膝盖，说是一个星期都不能跑步和进行过于激烈运动了。你可别以为你父亲赔偿了医疗费就完事了，这给你自己，学生会，乃至于整个学校的声誉，造成了多么负面的影响啊！”
　　芳是被吓傻了，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在意训导主任的难听的话语。我在训导处的门口等候，里面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我也猜得出芳的神情。她刚刚去了医务室，哭着赔礼道歉。这次的事情算是闹大了。不过也没有造成某些同学重伤。经过漫长的一个多小时，芳终于出来了。
　　“芳，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那个时候好象看到了小芮，想跟她打招呼。我没看到你来了，这，这怎么会这么巧啊……”
　　“音,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芳似乎不愿意说话。
　　“训导主任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你又不是故意的。”
　　“恩。”
　　“我知道你很难过，要不先回家住几天？”
　　“我不知道。但这样不是逃避责任吗。我还是留下来吧。”
　　“你受不了的，训导主任后面有班主任，班主任后有学生家长，学生家长后还有学生，交给你父母处理吧。他们都不是好对付的。”
　　“不，是我闯的祸，我自己来。”
　　“当然是随便你，可是他们的话，可能比训导主任还难听。”
　　芳走可开了。
　　我了解芳。她是很容易自责的。就算没有旁人的流言蜚语，她已经会难过得不能自拔。她很负责任，而且她看到因为她受伤害的同学，肯定比她自己受伤更难过。尤其是这些伤害只是因为自己的一个玩笑，她不会原谅自己。但是她又不愿意回避，她相信面对总比逃避好，一开始别人是会对她有很多的看法，甚至会中伤她，但是她相信，如果她这个时候没有出来面对他们，以后会更痛苦。就像防洪一样，一开始筑一面墙，洪水涌来时对墙的冲击力的确是大，但是一会就会好，越早筑，保护的地方越多。芳也是，越早面对，挽回的也越多。我自己其实也知道，这毕竟是一个“意外”事件，并不能说明什么。况且芳平时的为人这么好，这种印象是根深蒂固的，是不容易被扭转的，即使有了“偷钱”的前科，但芳毕竟是好好学生，别人看待她只是认为她不小心，不会有什么特别坏的印象。但这也只是学生和外人的看法，家长和受害者就不同了，她的名字上会加上一个“不小心”的字眼，以前辛勤的劳动全都被这次的事件给否定了。这件事会被讨论很长一段时间。
　　果不其然。当我跟随其后来到班上，原本人声鼎沸的画面一下子定格，全部的人都停在一个动作上，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不，主要是芳。我在后面一个一个鄙视回去，而芳则是带着抱歉又羞愧的眼神，她没有低头，她从来都不。这样尴尬的场面大概持续了几秒种，大家又开始各有各说的了，芳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当然，这一段路程是漫长的，因为夹杂了别人的冷眼和偶尔几句故意放大了声量的“窃窃私语”。而这几分钟对我来说也是很漫长的，因为我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有这么幸运。机会就是这么巧。那一个个肉球滚下去的时候，哈，太好笑了。我为自己感到骄傲，谁会想到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设计好了的圈套。芳根本不可能避得开，因为是我推她下去的。看到芳哭，虽然她哭我会觉得很恶心，但是这也代表她伤心，难过。没错，就是这样。明明都是人，既然上帝眷顾你多一点，那我就人为制造一些坎坷好了，这样才公平！我被人议论得够多了，就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好了。上帝看中的女孩，我看你怎么继续保持你的天使形象。
　　芳继续忍受着别人的冷嘲热讽，她从来不会示弱，但她遇到因为她而受伤的同学是，从是怀着深深的愧疚，而且尽力去帮助他们，毫无怨言。时间总是会冲淡一切，就像是毕业，到了新环境一样，开始总会舍不得以前的同学，可后来，时间总是会迫使你忘记他们。有太多我们想要记得却总是会遗忘的东西了，但那样东西始终会留下它的身影，当我们偶尔看到与之类似的物体时，会“哦”地一声惊叹，然后猛然想起原来有一件很重要的回忆丢失了。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要给别人留下印象，这样芳以后的错误就可以叠加在以前的基础上，使原本已经不好的印象更加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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