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同房
傍晚回到林家,林夫人问林子君觉得周祁如何,子君如实说了,末了还是那句话:“娘觉得好我就娶,娘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从主屋出来,正巧碰上从外头进来的叶师傅,她也未觉奇怪——林家就她这么一根独苗,哪怕周氏再富,娶或不娶都还需一番商量。更何况看林慕云那天的态度,这婚事要考虑的也不单只是门户高低这么简单。
屋内气氛沉闷,烛火飘忽。下人倒好茶,想去拨一拨那奄奄一息的灯芯,林慕云却不耐烦地挥挥手,令她退下了。
“小姐见过周祁了?”
主屋正中,两位家长隔着桌几并肩而坐。林夫人一扫先前在周氏面前的淡定,面带愁容,只叶师傅还神色如常。
“嗯,也没说喜不喜欢...”想到女儿那副狡黠又无赖的样子,她无奈道:“原还想让她替我决定的,谁知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此想得开。”
“那日周氏上门时她就隐约别出苗头,却一直忍着,这么多天了也没瞎打听。这点倒是随了你,年纪轻轻就城府颇深了。”叶师傅想到那天她问那“有钱的周家”的话,忍不住笑了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笑?”林夫人责备地看了她一眼,道:“周家已然盯上你,这亲事也不过是顺带,真有了朝廷那层关系,成不成亲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
叶师傅闻言正了正面色,想安慰,言辞听起来却十分无力:“是祸躲不过,你太过忧心也是无济。近日我就会想办法离开,那人要的是我,只要我离开林家,看在过去的份儿上朝廷或许会网开一面。”
“...但愿吧...”果真是因果轮回。林夫人目光有些涣散,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怪只怪少时心高气傲,不识得天高地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北上去趟那般浑水....”
“往事不可追,”叶师傅打断她,再又宽慰道:“当年那般景状,任谁也劝不住的。也合该是你我的命。”顿了顿,又道:“再者,夫人若是不入京,如何遇上言公子?又何来子君那丫头呢?”
是啊...说起已逝的故人,心里又是好一番钝痛...何况她还有个女儿。思及此,林慕云本就沉重的心情又更添了几分忧虑。当初退守江盐时就料到多半会有今日,可那时她们都还年轻,她又有美眷相伴,觉得便是最后拼得鱼死网破,此生也当无悔了。可如今......
“我也是这个意思,”她不看她,只盯着手中杯盏,沉声道:“若是没有子君,凭着你我二人的交情,便是舍去性命也合该与那老贼拼一拼...”
“既是提到交情,再说这话就是多余了。”她再次打断她,言辞恳切道:“那时年少轻狂,已是连累老夫人陪了半副家当,你我早就互不相欠了。如今只管护好了小姐,旁的事...”
挣扎着的火光陡然熄灭,叶师傅的话停在半路,想到将来的形势,两人皆是好一阵沉默。
“就照你说的办吧,”好半天,林夫人才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道:“处理完周家的事你就走。往后我会带他们找处偏远地界做些小买卖。你若是大难不死,总能找到我们。”
叶师傅不答,良久,才望着已经熄灭的烛台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这一生活到现在,已经有多少次大难不死了?对自己和林家而言,或许不死,才是大难吧......
———————————————————————————————————————————————————————
偏院里,演了一天戏的林子君回到房中,见红玉也在,便知又是叶臻记下了她的话。连她都忘了让红玉回来的事儿,他白天就已替她办妥。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心下愈发觉得,这孩子面上虽冷,脾气却真是一等一的好,自己这几日也没少捉弄他,可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小姐喜欢周家少爷吗?”铜镜前,红玉边帮她拆发边问。
“还行吧~家室还行……长得也还行。”林子君想起那张动不动就泛红的小脸,还有那双好奇又羞怯的眼睛,笑了笑,道。
“那有什么是不行的呢?”解开头发,她又着手帮她去了外面的深衣,叶臻则默不作声地在里间铺着床。
“没什么不行的啊,娘说行就行,我无所谓。”。
红玉显然对这答案不满,绕到她身前道:“婚娶是人生大事,怎能说无所谓呢?”
“周家这事儿由不得我,再说了,我又不是只能娶他一个。”一妻多夫...想想都觉有趣。
“这到也是...”她嘟囔着,又问:“那...周家的公子对小姐呢?”
“这你得问他,我怎会知道?”
“定是中意极了~”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得,红玉自顾自雀跃道:“这天底下只怕还没有比小姐更美的女子,我要是男子,嫁了小姐一定做梦都要笑醒的!”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林子君接过她绞来的毛巾,边擦脸边含糊不清地说:“成亲过日子,还是得性情好待人好才行。”
“小姐如今可不就是性情好待人也好吗?”
“我...”
两人正说着,不妨叶臻已铺好了她和红玉的被褥,正向外间走来。子君想起先前床下翻出的木箱,不无亏欠地看了他一眼。
她几时真心待人好过?前世品性淡漠,对人的热络和关心多是装出来的。就是到了这里,最开始也是处处警醒,无论是对红玉还是叶臻,都没少过算计。
叶臻收到她的目光,也立在原地,一时间进退不得。他先前就有意无意地听到她们的对话,却并无意参与。直到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心里微微一颤,也不知是觉得愧疚还是心虚,他又忘了答应过她的事,一边闪避着她的眼神,一边低头小声道:“小姐待人很好。”说完便走开了,面上照例是有些不自然。林子君想起这几□□迫他改旧习的情境,也不知他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心。
一旁的红玉看着这两人,脸上也露出些欣喜之色。这几日她人虽去了柜上,每日回府还是能听到下人们的闲言碎语——子君待叶臻的不同众人都看得分明。她可没他那么深的心思,一心觉得这是好事,觉得长此以往,就是哪天小姐真想起来,多半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计较了。
夜里,林子君想是晚餐口味吃的重了些,在床上翻腾了半刻,还是决定起身倒杯水喝。她没有半夜使唤人的习惯,便自以为轻手轻脚地披了外衣,套上鞋。可刚走到屏风外面,就见红玉也已经披衣起来了。
“我就倒点儿水喝,你睡吧,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夺过她手中已经凉透的残茶,红玉拿起茶壶就打算去厨房打热水。
“都说不用了,我又喝不了多少,麻不麻烦...”她一路追到门口,一开门,却见叶臻也立在门外。莹柔的月光撒在他的粗布黑衣和清俊的面孔上,愈发显得他神情淡漠好似雕像。
“这就奇了,”子君笑道:“今儿是红玉守夜,被我吵醒了不说。你怎么也没睡呢?还穿戴的这么齐整,可是背着我们做贼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答。只是接过红玉手中的茶壶,足尖几个轻巧的跳跃,便走屋顶捷径往厨房去了。
“都忘了他还有这手了~”林子君看着他如同武侠小说里写的那般炫酷的背影,有些痴迷艳羡道。
“这有什么的,我九岁便会了。”红玉到底年轻,听她夸叶臻,便有些不服气道。
“对了,你说过小臻的屋子在后院,大半夜的,他不睡觉跑这屋来干嘛?”
“哈?”红玉假装不解,晃着小脑袋瞎掰道:“可能...是忘了拿东西吧?”见她还想再问,又道:“也或许是担心小姐的安危。府上各院落夜间都有人巡查,只是小姐难得半夜醒来,没见着过罢了。”
正说着,叶臻已经神速地从厨房取来热水。红玉接过,赶忙倒了一杯堵她的嘴:“晚上喝茶怕睡不着,小姐将就着喝些温水吧。”
林子君接过茶杯,见他神色坦然地望着自己,逼问的话终于还是没说出口,顺着水咽下肚里去了。
“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这就睡了吧。”红玉最是招架不住她的盘问,接过茶杯,急着劝她去休息。
“就是时候不早才难得啊~”她却反而转身向院里走去。
江盐城的秋夜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白天看惯了的花草与山石,因为幽蓝月色的装点显出非同寻常的妖异。不知哪里来的兴致,林子君借着月光,一处处,细细打量着院中的景致。
假山上涓涓趟下的活水,石凳下一排小巧可人的景天草...她一早知道这院子工匠是用了巧思的,只是她日日出入于此,竟从没花心思去欣赏。潜意识里,林家于她始终只是个暂居的场所。像是她不得已的穿越,因为无处可去,才勉强寄居于此。
望着月下潺潺流水泛着的华光,她忽然有些感概。上天始终不曾薄待她。无论前世今生,太多的东西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已得到的。可她却总对现世不满,仿佛只有汲汲营营地追逐,活着才有意义一般。
门廊下的叶臻远远看着,一开始只是怕她着凉,回屋取了条薄绒毯,再转身看那山石下仰面静立的背影时,忽然就一阵莫名的心慌。
林子君藕色的外衫好似月下一片小小的花瓣,同周遭的景物一般,周身带着淡淡的荧光。明知不可能,可他看着看着,便觉那花瓣好似要融化在这妖异的幻境中一样。
“明日还要早起,小姐还是回屋去吧。”
快走几步,他有些突然地将绒毯覆在她的肩上,手上的力道很是吓了她一跳。
子君愕然回首,刚要问他这是怎么了,可一见他眼里少有的慌张,话便卡在唇边,半响也没出一声。
“就是,”两人正僵持着,红玉也踱着步子走近道:“外头更深雾重的,万一着了凉,小姐可又有得受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红玉,再回过头来时,他已神色如常。
———————————————————————————————————————————————————————
第二天早上,不知为何府上没敲更锣,林子君一觉醒来已近辰时。慌慌张张地披衣下地,见到从外头进来的红玉才知:叶臻早起练功时请示了叶师傅,容她多睡一个时辰,连更锣声也息了。好在以往卯时的更锣只为她和林慕云二人所响,府上其他仆役工作并未受影响。
“师父说,熬夜最是伤身,小姐若是还觉得疲惫就中午多睡会儿,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该起身吃些东西了。”
说着,红玉便将她拉进里屋,身后自有二等仆从端上热水和早膳。
“见小姐没起,师父便带了小臻出府办事,说要是上午没回来就让小姐去钱管事那儿看帐,或是跟着林管家学学管家。不过小姐要是觉得累,不去也行。”
“也就站了那么一小会儿,哪儿就困成那样了...”
她仍旧不习惯被众人这般小心翼翼地护着,却边狡辩边又打了个哈欠。
“对了,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儿?趁现在小臻不在,你自己招了吧?”洗完脸漱完口,她端起桌上的热粥,还真有些饿了。
“红玉昨晚跟小姐说什么了?为何要趁小臻不在...”
“别跟我装傻。”挥舞着手上的勺子,她向她挑眉道:“巡查自有专人负责,叶臻是我房里的人,这活儿几时轮到他干了?”
“那...也可能是红玉记错了...”
“是吗?那你说,大半夜的他穿得整整齐齐站在我门外做什么?”见她还要装,她便故意重重地放下碗,冷声道。
“小姐...”
“今儿这屋里就我一个主子,连小臻都出门办事去了,甭想蒙混过关。”
红玉一听这话,几乎要学叶臻一样跪下。可她也知道,他虽然是一副木头模样,可在林子君面前,这苦肉计也只有他使才管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她略一迟疑,还是全说了:“就是早几年小姐曾下令,无论寒暑,叶臻不在这屋当值时都要睡在门前廊下,以卫小姐周全。”
“噗——”
她话没说完,林子君一口茶就喷了出来。她早猜到叶臻昨晚定是没回房睡,却没想到这小子一年中有至少半年都不能回房睡。
“你是说,无论寒暑?”
“......嗯,无论寒暑。”
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想要骂脏话的冲动。不知这林大小姐到底造了多少孽,是只有叶臻一个还是府上她不知道的角落里还有无数个。再这么发展下去,等到自己当家的时候不把所有仆役都换掉如何安心?
叶臻也是......这些日子自己便是时而逗他一下,到底也没把他当外人看。何况她早都说了既往不咎,这种没人性的事儿却还瞒着不想让她知道…
“小姐别气,我们是怕小姐再想起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儿,才商量着不让您知道的……再者,红玉和小臻都是习武之人,此事也并不似常人一般难熬……”
“话不是这么说的,”习武之人就不是人了吗?她边想边不经意地嘟囔出声了:“以前连我家金毛都是睡我床上的,小臻怎么能睡走廊上呢?”
“...金…金什么?”
子君摆了摆手,又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感情她还真把叶臻当宠物了。
当晚她就不由分说地让红玉在外间又加了一张床。之前以为叶臻因是男子,不与她们同房也在情理之中,直到今天她才知这事儿已持续了三年有余。
红玉忙活时,叶臻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接受安排,林子君见状,心下更觉添堵,愈发不明白这么乖的孩子到底为什么会被嫌弃到这种地步?
“小姐不必麻烦,其实我和红玉都自有住处的...”
“横竖你们两人天天都要守着我,房间这么空,我一个人也睡不安稳。”
叶臻知她心中负疚,嘴上不便再争,心里却是五味杂然。
在他看来,小姐心肠原就不坏,之前怎么罚都是他罪有应得。此时她觉得不忍,不过是忘记了他亏欠她多少。虽然师傅和红玉都说她多半不会再想起来了,可他始终不敢掉以轻心。她越是对他好他心里就越是不安,或许他真该早一些告诉她,他从来都没想要骗她的,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可心里害怕的同时也难免有一丝期待,小姐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虽然那些逗弄让他极不适应,但只要她开心,他就全当是另一种惩罚。
“小叶儿你过来~”招招手,自己坐在床边牵过他的手道:“我最后再说一次,你听好。以前的事儿你既然不肯告诉我,那你自己也不许再想了。你和红玉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这辈子都会待你们好,但是你不能老这么防着我。”
“这,小臻怎么敢...”她的手又小又凉,自己明明长了她三,四岁,却时常觉得像是她在开导他一般。
“这话我也不爱听。”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明知两人间的隔阂不可能一夜消除,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心里清楚,我和从前不一样了,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小姐...小臻不懂...”
她是主子,按理说只有她信不过自己的份儿,何来他信不过她这一说呢?
“...算了,”见红玉也一脸忧心忡忡地望着二人,才想起叶臻终究只得十四岁,又活在这封建礼教的荼毒之下。说的多不如做的好,便道:“反正以后这种事不许瞒着我了,再有下次我真要生气的。”
“不会的,不会...没有下次了。”若真有,那便是她知道真相的时候。颤抖着收回自己的手,叶臻心想,真到了那天,若她只是生生气就算......那反到是自己的运气了。
“明日还有早课,小姐还是早些睡吧。”
等他熄了灯,和红玉一起退去了外间,林子君在床上寻思着他方才的反应,心中仍颇为不耐——他还是信不过自己。原以为只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时间长了,叶臻对她的印象自然会有所改观。可现在看来,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做什么只怕都是白费力气。
可此事显然比她预想的还要困难。
虽说眼下那件神秘往事是苦了叶臻,可在众人眼里,自己无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几个大人为她着想,自然是不肯说的。而从红玉处下手又怕往后她在叶臻面前难做。揉着微微酸涩的眼窝,刚想叹气,又怕外面两人听见,只得翻过身,劝自己快快睡去。
外间的叶臻侧过头,看着月光穿过门联投射在地上的小方格子,心里细细数着里屋林子君的呼吸声。
师父今日还在说,此次周家来意不明,连夫人都不知该如何应答这门亲事。或许不久之后她二人都将无暇顾及府上,那时小姐身边便只剩他和红玉......心里一直清楚,从出生的那时起,自己所有的修为都是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可离那天越近,他的心里就越是发虚。他在她身边这么久,除了最初的几年相处和睦,之后...尤其是那件事以后两人便渐行渐远,如今他连劝她添衣喝药都极为困难,万一师父和夫人真的不在了,仅凭自己和红玉二人能否保全得了她?
插入书签
因为故事开始的时候女主年纪还小,所以此文前半部分完全清水,后面嘛......咳咳...总之该发生的都会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