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宣

　　青山相连，灰蓝色的天空带着冬日的气息，冷冽的风时而刮过我的面颊，即使掀起帘子的手早已冻红，我却丝毫不在意。一列极长的华车行过这空旷的大地，车旁均有骑马的侍卫。再寒冷的天气也影响不到我兴奋的心情，我贪婪地将这北方的壮丽景色收入眼中，将北方呼啸的风声收入耳中，当我正陶醉于这象征自由的北方草原时，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姮萱，放下帘子，怪冷的。”闻言，我立即乖乖地放下帘子，老实坐着。我坐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她斥责我，便抬眼看去。果然，上官姐姐睡着了。即使闭上那凌冽的凤眼，整个人依旧带着一股寒气。那瘦尖的下颚，正好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却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我不由打了一个冷战，这车里怎么比外边还冷。
　　不可否认的一点，上官姐姐是我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最美丽的一个。
　　那凌冽又美艳的凤眼，使她整个人愈显清傲。俏挺的鼻子，瘦尖的下颚，带着一种立体的美，同样含括她的清冷。她很少笑，即使笑了也只是微微勾起唇角，还带着几分嘲讽之意。她所散发出的美，不是活泼灵动，不是文静温柔，不是媚由骨生，不是聪慧端庄，是清傲脱俗，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美艳，还有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冷静稳重。可是这样的女子，却让人心疼。因为在那坚强如铁的外表下，是一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早已快要支离破碎的心。
　　“发什么愣？”我正在感叹时，她那如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在想，像上官姐姐那么美的一个人，以后会找怎样的夫君。”其实我希望，你找一个可以看穿你这冰冷的伪装的人，可是这句话我却无法脱口说出。我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令我捉摸不透。
　　“已经到了，下车吧。”她不说，我还没发现马车已经停了，我只好跟着她下车了。

　　下车后，由一个小丫鬟领到我们歇息的帐子，吃了饭，整理完衣物后，天色已晚了，再加上一日的奔波，自然是倒床就睡着了。
　　第二日，我吃完早饭，就立刻拉着上官姐姐出去了，这大好的时光可不能浪费呢。我转了一圈，发现其他的郡主都不在了，最后才发现她们都站在马场旁看那些满尔拉的男人训练，我因为好奇也凑上前看。那些马上的男子，个个身材高大，马术都精湛，他们的每个动作都会引起观看的女人的轻赞，可是我心里却是羡慕，以及几分激动，我也想翻身上马，飞奔在这辽阔的草原上。
　　“郡主小心！”一道慌乱的女声响起。我闻声看去，只见那个“郡主”转身看到，一女子驾马而来，吓得花容失色，一下跌坐到地上，而那马上的女子怒吼一声：“快让开啊！想死啊你！”那女子想勒马已然晚了，我心里替那“郡主”担心，赶紧从身后抽出束在腰后的鞭子，边拿边快步上前，扬手一甩，鞭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稳稳拴住马脖子，我用力一拽，刚抬起前蹄的马便被拽偏了一个方向，可还是会在落地时踢到那“郡主”，我双脚用力一蹬地，握着鞭子的手又施加了力道，只听“咴儿——”一声，马的叫声掺杂着重物摔到地上的闷闷的声音和女子“啊”地叫了一声。我收回鞭子，看去，才发现那马上的女子跌坐在地上，脸上很痛苦的表情，她边站起来边用手轻轻揉着她的屁股，然后像要剥了我的皮似的地瞪着我。
　　刚刚那“郡主”已被丫鬟扶到一旁去了，她脸上的煞白未褪，想必还在惊吓中。
　　那坠马的女子走上前来狠狠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野蛮人！摔了本公主还不跪下请罪！”我闻言微微挑眉，野蛮人？我可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她说她是什么？公主？哼！公主也没一条人命重要。
　　我微微颔首像是行了个以示尊敬的礼，道：“公主殿下，我是玄朝来的，还有我不是什么野蛮人，我刚刚的行为不过是在救一条命而已。”我的语气不卑不亢，反而让她脸上更添几分怨气。
　　“你宁可为了那么一条贱命而得罪本公主？你胆子不小啊，你知道本公主是谁吗？”她秀眉微挑，眼里满是高傲。
　　我还未开口，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来的上官先开口了：“公主殿下，你一直自称‘公主’，我们自然知道你是个公主，还有刚刚你的马差点伤到的不是一条贱命，她是我朝的郡主，身份和你这个满尔拉的公主是不相上下的，公主殿下在贬低她的同时，不也是在贬低自己吗？”上官的语气如冰，面色冷淡，字字含讽。气得那公主面色涨红，她用手指着我们道：“你……你们……哼！本公主才不会跟你们这种弱女子计较，明明是自己柔弱，还说是本公主的马吓到了你们，果然如传闻，玄朝的女子都是温柔如水啊……恐怕柔弱得连水都不如吧。”说完之后，她一声轻笑，斜眼瞥了我们一眼。
　　“看来公主殿下的见识还是较浅的。不知是何人告诉公主殿下，玄朝的女子都如弱水？公主殿下的话是在否认我和她是玄朝人吗？可我和她的的确确是玄朝人啊，公主殿下，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后果可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上官凤眸微眯，嘴角噙着一丝嘲讽。而那公主的脸色骤然煞白，狠狠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她会武功？擅马术？”
　　“如殿下所见。”
　　“那只是她，你呢？你是否会？”
　　“殿下觉得呢？”我在心里暗笑这公主愚蠢，上官这气场，不会武功的人都能揣测到她是有点底子的，亏她还是个会骑马的。
　　“不比一比，本公主是不会服气的。”
　　“如殿下所愿。”我听出上官隐隐有些不耐烦了。
　　“那好，你们现在和本公主去见我的父汗，以及你们玄朝的皇帝。”她说完，就欲领着我们去见皇上和满尔拉的汗王。岂料上官冷淡地说：“公主殿下，她随你去便可，我有些乏了，比试时我会出现就行了，你不必担心。”说罢，她微一颔首行礼便走了。本来那公主想叫住她，可见她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想来她也知道留不住的。我随她走着，才开始细细打量她。光润玉颜，浓丽长眉，丹唇外朗，整个人带着一种张扬的美，这样直白的美，简单纯洁得如清水，这样张扬的美，耀眼夺目得如烈火，就是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一身石榴红，能给人留下深刻直接印象的颜色。美艳不会散失光芒的颜色，经得起时光冲击，无论多少年后再看，还是那么张扬，那么耀眼。
　　“你叫什么名字？”她那令人感到清爽的声音入耳。
　　我淡淡道：“姮萱。苏姮萱。”
　　她的面色比刚才好看多了：“哦。本公主叫洛雅。洛神的洛，优雅的雅。”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姓氏，她肯定认为我知道，不过我确实知道。和尔氏，满尔拉的大姓。“姮娥的姮，萱草的萱。”我也补充了一句。
　　“那刚刚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她果然会问。“上官锦。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诗来接受上官姐姐的名字，可能我心里觉得像她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唯有诗句才配解释她的名字。和尔洛雅不再说话，我却开始琢磨她的名字。洛神的洛，优雅的雅。那么干净的声音，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简单地解释她的名字，让人有种卸下防备与她交谈的冲动。很美的一个名字，很美的一个女子。洛神，休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虽然她是及不上甄宓的美，可是这个名字还是很配她，皎若太阳升朝霞的美。
　　不知何时竟已走到了满尔拉汗王的帐子，我跟着她走进去，看见的却不止皇帝和汗王，还有三个不认识的男子。但我可以从衣着上看出，右侧的两个是我朝的，左侧的应该是满尔拉的。玄朝的两个应该就是随行的瑞郡王和靖王，我也没有时间仔细打量，先向汗王和皇帝行礼才是。“和尔洛雅见过皇上，愿皇上万福安康。儿臣见过父汗，请父汗安。”我跪着听公主说完，才磕头道：“苏姮萱见过汗王，愿汗王万安。臣女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都起来罢。”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霸气，我竟是如此思念。“这是瑞郡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竟是一个比女子还美的男人，他紫袍加身，更显贵气。浓而乌黑的眉，一双似丹凤眼，却又不是丹凤眼的极妖艳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又添了一分英气，棱角分明的脸，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怎么会有那么美俊的男人。“洛雅，还不行礼。”汗王威严的声音响起，虽是提醒公主，但同样也提醒了我，我和公主一同行礼道：“见过瑞郡王，瑞郡王万安。”我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传来：“公主和郡主还是起来罢，给我行这样的大礼实是不合规矩。我可消受不起。”那好听的声音带有几分慵懒，让人感到放松。
　　我和公主站好后，那霸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靖王。”我还是忍不住要打量一下……他微笑地看了我们一眼，一道轻清眉，浊中带清，明亮的眼睛，轻轻勾起的唇角处形成好看的梨涡。澈绿色的华袍很符合他给人的感觉，俊秀中有一点复杂。“见过靖王，靖王万安。”我不禁讶然，我和这公主的默契度什么时候那么高了，看完了就行礼。
　　“这是满尔拉的将军，鄂济凯旭。”这将军整个人带着一种刚毅正直的气场，一道剑眉更是添了不少勇猛之感，若他站起来，应该很高吧。因为是满尔拉的将军，所以公主就不用行礼了，我行了个小礼道：“见过鄂济将军。”
　　“洛雅，为何事而来？”终于和在场的人都行完礼了，汗王才开口问我们来此的目的。
　　“父汗，儿臣听闻玄朝的几位郡主精通武技和马术，想挑战挑战。望父汗准许儿臣和她们比试，望皇上准许。”洛雅的语气早已没有摔下马时那种嚣张跋扈了，只剩下满满的尊敬。
　　“你真是胡闹！这种不合规矩的要求你也敢当着皇上的面提出！”威严的声音已带有几分怒气，那苍老的容颜上也是愤怒的神情。
　　“诶！汗王，这样的要求怎么会是不合规矩呢，满尔拉的公主尊重本朝的郡主，才会和她们比试，朕不会不准许的。”皇上的声音还是带着原来的霸气，只是面色缓和，嘴角微扬，可是我竟无法从他黑宝石般的眸子里看到任何情感，“只是，朕想知道你要和哪几位郡主比试呢？”
　　洛雅见皇上答应她的要求，立刻笑颜逐开，道：“上官锦上官郡主，苏姮萱，姮萱郡主。臣想和这两位郡主比试。”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我感到他的目光在听到我的名字时落在我身上，十分灼热。
　　“比什么？”
　　“狩猎和武技。”
　　“好。朕准了，明日就比吧。”
　　“谢皇上，谢父汗。”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出的帐子，我的目光，我的心思全都聚集到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身上，我是那么贪心地将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将他有些消瘦的脸刻在心上。

　　回到帐子后，我将比试的时间和地点都告诉了上官姐姐。最后我们决定，我负责狩猎的部分，她负责比试武技，毕竟武技上，我还是不如她嘛。说实话，我觉得看上官姐姐比武简直就是一种享受，那种凌厉，那种冰冷，除了她，没人可以体现。
　　当我准备散发就寝时，帐外传来一个尖细的男声：“姮萱郡主，奴才夏鸿。”我立刻披上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掀开帘子，看到夏鸿，提着灯，向我行了个礼。我内心的紧张让我有些诧异，夏鸿是他身旁的主管太监，他定是叫夏鸿来告诉我什么的。“什么事儿？”他恭敬的回道：“圣上命奴才来接您过去，圣上有事交待您。”我闻言，点点头，便跟着他走了。自傍晚我回到帐子后，帐外就开始下雪了，鹅毛大雪，很快就覆盖了整个世界。我踩着地上的银白，丝丝寒冷浸入脚底，让我不禁打了个冷战。“郡主，奴才背您吧。”夏鸿突然开口，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忙摇摇头道：“不必了，也不远。”
　　他见我拒绝，便缄默了。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走在这一片洁白之上，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皎洁的月光洒下，似白玉，似水晶，空气的冰寒让人清醒。寒风刺骨，可是我却不觉得冷，也许此刻我的心正在冉冉升起一个太阳，有点温暖，有点美好。

　　“皇上圣安。”我一进帐子，就看到他坐在软榻上沉思，见我进来，便赶紧将我拉到他身前，替我解下斗篷，递过服侍的丫鬟，然后他微笑着道：“坐。”我不禁有些羞涩，但还是坐了下去，那个位置就在软榻上，紧靠着他的身旁。我刚一坐下，他就伸手将我环进他的怀里，我挣扎道：“有人在呢。”岂知他的手臂反而用力将我抱紧，我的背紧贴着他的胸口，感到些许暖意。“哪有人啊？”我闻言，抬头扫视四周，刚刚那些丫鬟都不在了，也不知道是何时离开的。我只好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抱着。“冷吗？”他轻轻地问道。
　　“不冷。”我语气虽是淡淡地，可是我的心跳一直在加速，我都能想象我的脸究竟有多红。
　　“你身上都是冰的，还说不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长公主告诉朕了，你的那些话。”我一听，简直有种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了。“长公主也告诉我了，皇上的想法。”他笑了笑，道：“那是长公主告诉你的，又不是朕说的。”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亲口对我表达他的感情？我会害羞的啊 ……
　　“姮萱，朕第一次心动，是你翻身上马，扬鞭驾马的样子，那莲青色的身影，肩若削成，双瞳剪水。朕都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你的气质，清秀？清丽？清雅？你很聪慧，但有时你又很傻，你闯入了别人的心里，还一无所知，朕对你种种暗示，也不见你有什么反应，实在是让朕头疼。朕从来没有那么在意过一个人，说是要赏赐你东西，朕就挑选了一个晚上，送昙花给你时，朕的心都在发抖……姮萱，直到听到你的那句话，我这一直忐忑的心才安定下来，同样，幸福溢满。”说完，他用手扳过我的脸，直视我的眼睛，可是我的脸还在发烫，太不争气了啊。“姮萱，我喜欢你。”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话，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我怔怔地看着他，那双黑宝石般的眸子里满是真诚和认真。
　　我竟有勇气说出：“我也是。”说完，我便低下头，我想我的脸一定红得快滴血了。他的手却猛地收紧，将我圈进他的怀里，我闻到他的味道，让人很有安全感，很温暖。“姮萱，你还记得朕的名字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华尘。”我得意地笑了笑，心里满是幸福，温暖早已溢出，此刻，我眼前的这个男子，是我深深喜欢的，深深信任的，仅此足够了。他再次将我圈入他的怀中，一直温柔地唤着我的名字，嘴角的笑意，眼中的笑意，像是无法停止般，蔓延到一室的温馨。他低语交待我明日狩猎时注意安全，不要让自己受伤。我真的觉得被一个人在乎着，宠溺着，喜欢着，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也许吧，遇见他，我花光了此生所有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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