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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沐青姑姑为了不让我闲着惹祸,便派了扫庭院的活给我。炎热的天气,像是烤着火的蒸笼,我就是蒸笼里的小笼包。青砖都像是在冒热气一般,待我撒上些凉水,就可以见到袅袅蒸汽。
两个时辰的劳作,不过是竹篮打水。嬅喇子姑姑拿着一把葵花籽站在我面前,闲庭信步悠然自得的嗑着,所到之处无不狼藉斑斑。她是故意挑衅,越在这个时刻我越不能随了她们心愿。这四个司香妇长中,只有姓伊尔根觉罗的敏敏姑姑因为有晋为赞祀女官机会因而对赞祀女官长的职务没有虎视眈眈。其余的包括沐青姑姑都是卯足劲的找其他姑姑手下巫女麻烦,好诬赖其管束不严。
嬅喇子姑姑嗑完葵花籽,见我无动于衷便悻悻走回殿阁内。从庭院外跑进一个年少且衣着绮丽的公子,指着我的鼻子,“让神妪出来!”
我放下手中的扫帚注视他,腰间别着玳瑁撑边儿的聚骨扇,左腰挂着流水翠纹玉珩,行事做派便不像宫中的奴才,想来是我惹不起的人物,我半蹲行礼,“大人息怒,此时正是神妪娘娘拜神明之时,不能去清扰的。”
“你算什么东西!居然跟本贝子讨价还价。”见我低头不语,他便冲向了邻接的院落,俄而便匆匆跑回来,“我命令你快告诉本贝子神妪到底去在哪里!”我不语,他愤慨的瞪圆了眼睛,“失聪了!没听见本贝子说的话嘛,赶违逆本贝子的意思,不要命了!”
“贝子爷刚刚说奴婢是东西,那奴婢自当恪尽职守,东西是不会说话的。再者,对于生伐决断的大事只有皇上能做主,若贝子爷想要奴婢的小命还得麻烦皇上下旨。”
“你叫什么名字,竟敢如此大胆!”虽然这个贝子的表情蛮横,口气却明显柔和下来。
“叶赫那拉•雪月。”
“放肆,回话居然不加奴婢。”他狡黠的笑了笑,“棒杀你是有些天方夜谭,不过治你不敬之罪就绰绰有余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也冲他笑了笑,心里却一阵唏嘘,进宫时神妪娘娘说要帮我改毛病的人出现了。
“你笑什么?”
“回爷的话,奴婢适才想起了一首词,恍若刚才光景。”
贝子爷绕着我转了一圈,“说来听听。”
“就是大街小巷闲时唱来解闷儿的,没什么特别的。”
“你要是唱了,本贝子便恕你无罪。”他认真的看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大胆,凭你居然敢戏弄本贝子!”
他反应倒是机敏,不似一个胸无点墨的纨绔之子,我讪笑道,“是贝子爷说要恕奴婢之过,奴婢才唱的,否则断断不敢惹恼贝子爷。”我顿了顿,接着道,“贝子爷位高尊贵,莫在失信于奴婢草芥之人失了气度才好。”
贝子爷已然涨红了脸,却不知该如何答复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在贝子爷颓然呆立之际,款款走来了一位着装大抵相似的人,“难道这里就没有管事的了,竟容你撒野。”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于是,嬅喇子姑姑从里面跑了出来,赶忙磕头谢罪。
“你是管这丫头的姑姑?”贝子爷满腔怒火终于有处发泄,“刚刚你在做什么,竟白白让本贝子浪费唇舌!”
“十一弟莫要恼怒,忘了初来的目的。”迟来的人缓缓开口,“这位姑姑请神妪娘娘来吧,速去速回。”
嬅喇子姑姑回应后离去。十一弟?那他至少也应该是个贝子。此人谈吐虽然威严,却带着刚刚十一贝子没有的超脱和信服感,不咆哮的他语速缓慢有秩,让人舒服。我赶忙半蹲行礼。他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你很聪颖,但不要聪明反比聪明误。这次栽在我们手里是你运气,我们放你一马,日后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如此我又感觉到他言语中些许淡淡的自以为是,忽记起那个黑夜中的“太医”,求人之际也不忘摆高姿态,莫非是他?我刚想试探,便见神妪娘娘带着除了敏敏姑姑外的三位司香妇长赶来,如下水饺一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十爷,十一爷万福金安。”
十一爷不由分说冲上去踹倒了沅琪姑姑,众人面目错愕,“一群饭桶,皇兄养你们何用!还有一个,那个跟你一起去施巫医的。”
“奴婢惶恐。”沅琪姑姑的额前渗出了细微的汗珠,她对巫女抚子说,“快,把钟布雅带来。”
“十一贝子何故震怒,要知道萨满是女真祖上传下的,何故诋毁女婢们。请十一爷明示。”神妪娘娘磕头道。
十一爷嗤笑,“本贝子说错了吗?额娘的头风即便一直未愈也没愈演愈烈,直到坤宁宫的巫女施巫后愈加沉重。难道不是你们故弄玄虚延误了额娘的病情,难道不是你们从中作梗坑害了我额娘!”
“十一爷息怒,这么说太怨煞奴婢们了。”
“胆敢狡辩!就算以上都是本贝子的无解,你身为执事神妪,给太妃祈福放巫的大事,居然派给区区一个司香妇长主持,且只带着个不成气候的巫女,藐视太妃之罪,是否应担!”
“若十一爷有怨气,奴婢愿意承担失职之罪。但绝无藐视太妃!”
抚子带来了钟布雅。我偶尔见过她,安静的小家碧玉的女孩,倒像汉人多许多。她是沅琪姑姑手下的巫女,因此跟我们格外生疏,不像芮雪、抚子她们熟络。
“巫女钟布雅参见十爷、十一爷,两位爷万福。”钟布雅诺诺窃语,慢条斯理继续道,“贝子爷刚刚所说奴婢都听到了。奴婢惶恐,贝子爷误会了。皇上传召为太妃施巫医之时,神妪娘娘卧病在榻,并不知情。是奴婢自作主张了,请贝子爷降罪。奴婢愿承担一切罪责。”
“承担?”十一爷撇了撇嘴,睥睨看着她,“你拿什么承担?来人,把她带到尚方司听后处置!”
“贝子爷且慢。”我从隐匿的人群边角走到十一爷面前,“从前奴婢的邻家也有人患此病症,因而奴婢得知一偏方,贝子爷若不弃,可以一试。”
十一爷狐疑看着我,道,“说来听听。”
“食用药末以葱汁调贴两太阳穴,治偏头痛非常有效。”
贝子爷将信将疑的注视着我的瞳仁,“若有此方,为何太医不告知。”
“奴婢说过此乃偏方,是正统太医不会采纳的。况且此方涉猎青葱此等鄙贱的俗物辅料,更是万不得沾染太妃玉体的。”我顿了顿复道,“若贝子爷铁了心要处决坤宁宫众人,还请暂缓些时日。诚如奴婢所言,此方有效,奴婢斗胆请贝子爷饶恕坤宁宫。”
“十一弟,此事暂且作罢,疏解太妃风疾更为重要。”十爷劝解道。
十一爷紧了紧眼睛,伏到我耳畔,“若此方有效,也只是折了你方才不敬之罪罢了!”还未等我反驳,他便拽着十爷小跑开了。
众人神色骤然松懈,不过仍夹杂着余悸的痕迹。神妪娘娘颤颤巍巍的扶住了身边抚子。不知谁喃喃自言了一句: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过去。众人神色又见仓皇。
在骄阳底下实在炎热,汗流浃背时猛然蹿到阴凉处便感觉到丝丝冷意。夏日,人们往往期冀隐蔽之所,此刻我却避之不及,可见凡事都不是恒定不变,必是时移世易才是。神妪娘娘率众人来至正殿,我有预感,一场风雨即将来临。
“沅琪,你给本尊把事情解释清楚了。”神妪娘娘盘坐在金缕席上,闷声发问。底下人迫于威慑自动自觉鸦雀无声。
钟布雅扣首道,“神妪娘娘明鉴,是娘娘卧病之期,不宜下榻,所以姑姑就带着奴婢接了圣旨。”
“如你所言,倒是本座不是了。大家都先起身吧。”虽是缓和气氛之言,也依旧是冷若冰霜。
沅琪姑姑暗暗舒了口气,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
“沅琪姐姐吉人天相,又善于体恤娘娘,娘娘自然也会护着姐姐的。”沐青姑姑一改往常的谦虚,明捧暗杀的讽刺沅琪姑姑。
“沐青妹妹一向为人爽快,怎么也学着拐弯抹角的说话,当旁人都是傻子听不出弦外音吗?”她见沐青姑姑不再做声,便继续看看而谈,“妹妹这还没坐上赞祀女官长的尊位,便急着教训咱们,当真是操之过急了吧。”
“沅琪姑姑,奴婢斗胆,姑姑说沐青姑姑觊觎赞祀女官长的尊位,可有证据飞谋荐谤,便要三言讹虎,毁沐青姑姑清誉了。”如今正是沐青姑姑需要帮护之时,我若帮她一来可以改善我们之间关系,二则这个沅琪姑姑说话实在难听,我听不过去。
“这里有你小小巫女说话的份儿吗!妹妹素日就爱纵着这些小的,最近一次罚这些巫女也是两个月前的事了。难怪妹妹手下的巫女都个个没教养。”
“够了!你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扰了坤宁宫的清净,沐青就算你性子好,也不能白白宠着手下人失了规矩。在坤宁宫还好,要出了这座宫,祸从口出,便不知道要给坤宁宫带了怎样的祸端。”
我跪地叩安,“神妪娘娘明鉴。沐青姑姑看似从不苛责奴婢们,却并不姑息。诚如沅琪姑姑所言,两个月前惩罚的巫女就是奴婢,刑笞刑,只因奴婢刚进宫不懂规矩贸然冲撞了沅琪姑姑,所以女婢谨记谨言慎行。所以沐青姑姑才是张弛有度,宽严相济治理有方。”
“牙尖嘴利。沐青妹妹真会调教你们。她如此待你,你还为她说话。”沅琪姑姑咬牙切齿道。
“奴婢所言非虚。像沅琪姑姑所言,奴婢应该是最恨沐青姑姑的,可奴婢却并没有颠倒是非曲直。说句斗胆的话,若沐青姑姑填补副位赞祀女官长,阖宫上下定无异议!”
景轩这个丫头也激灵,带着众人跪地,齐声道,“请神妪娘娘纳谏。”
神妪娘娘站起身来,“兹事体大,本尊会严加思虑,递呈圣上,由圣上抉择。”她理了理雪白的衣袍,“巫妪沅琪,处事不善,好高骛远,罚闭门三日一月俸禄;巫女雪月,强辩斗勇、目无尊上,罚一月俸禄。大家都散去吧。”说吧,神妪娘娘柳腰若摆,步步生花走出了正殿。
神妪娘娘前脚刚踏出正殿,后脚沅琪姑姑采取了连珠炮的攻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妹妹假托手下巫女之口道出了自己心声,这幕双簧唱的真响亮!”
巫女钟布雅扯了扯沅琪姑姑的胳膊,轻声道,“姑姑算了。今日您已经不占上风了,万一再传到神妪娘娘耳朵里说您不服处罚该如何是好。”
沅琪姑姑反手给了她一巴掌,“收了你这样的孬种更让本姑姑甘拜下风。帮不了本姑姑不说,如今还扯本姑姑后退,简直可恶!”
钟布雅跪倒在地泪水簌簌下落,应了那句古诗梨花一枝春带雨。
“沅琪姑姑息怒。”我跪倒在钟布雅身旁,“巫女钟布雅所言也不无道理。谨言慎行总不会落下话柄,惹人非议。”
“沅琪姐姐何故差掇她们这些巫女作文章。妹妹绝非姐姐所言的那般不堪。”沐青姑姑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住口。
“沐青妹妹招了个口齿机灵的巫女,自己愈发也铁齿铜牙起来了。又想在我面前装圣人,行,我成全你。反正投在我门下的巫女多,少几个没心肝的我也乐得清闲!反正你也习惯捡我剩下的东西!”沅琪姑姑拿出丝帕拭了下额前细微的汗珠,向门口走去,路过钟布雅时不忘了狠狠的踩了一脚她附在地上的手,而钟布雅则极为忍耐,我见到她有些许的呲牙咧嘴,竟未出半丝声音。
沐青姑姑上前扶起了钟布雅,“你可愿意追随我?”
“蒙姑姑不嫌,拖累姑姑了。”钟布雅简单行礼,又转身,面向我行礼,“多谢雪月拔刀相助。”
“是个懂事的孩子。”沐青姑姑露出久违的笑容,“往后你也迁去西暖阁吧。好了,你们都退下吧,雪月稍后。”
巫女们俯首退走,细碎麻利的脚步像一首快马谣一般律韵十足。
“看样我当时的惩罚,还是不够让你惊醒。”沐青姑姑踱了两步走到我面前,“看你两个月来算是安静,以为你大彻大悟了,是我高估了你。”
“姑姑……”
“不过念在你是为我,所以暂不予追究。”
我心斐然,原是该表扬我的,竟也得以批评当前,方才彰显她的威仪。
“雪月受教。”
“今后我只要你管住你的嘴巴,至于其他闲事莫理!”她攥起手来,十指伸出戳了戳我大约心脏的位置,“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为何替我出头。”
我清浅的笑了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姑姑悉心教导奴婢,奴婢自当竭力维护姑姑。”看她一副不可相信的表情,我接着道,“自然奴婢更看重这首诗的最后两句,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你是让我以后莫要刁难你。”沐青姑姑微微叹了口气,“无关紧要之事,我毕遂了你心愿。如今《甘石星经》等星宿典籍你已熟记,去书库取些礼仪典籍读吧。该教你简单的祈福了。退下吧,我想在此静坐一会儿。”
我应允后旋身出殿。与沐青姑姑的关系得以稍作改善,这步险棋走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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