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形码范畴

　　狭窄的房间内不间断地回荡着坚持不懈翻箱倒柜的声响，对于向来睡眠并不是很好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本打算趁着周末好好补眠一番，现在却已经睡意全无。
　　朦胧的视线看向枕边的手机，屏幕上淡然地显示出当前时刻：
　　06:56
　　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烦闷地想到。
　　坐起身靠着枕头，“你大清早的起来干嘛呐？”我有些不耐烦，起床气让语气变得像责备。
　　“哦，你醒了？”室友从阳台的洗漱台间抽出脸看向我，嘴里叼着牙刷，吐词不清。
　　“……被你吵醒了，混蛋。”压抑着不满，我抓了抓额发，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时不睡到中午不是不起来吗。”
　　“咕噗噜呼。”嘴里含着牙刷，他露出怪异的笑容，其中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怎么？感觉你很欠揍呐。”
　　对方没有立刻搭话，反而转向洗漱台继续仪容的整顿。
　　向着阳台发了一会呆，感到些许自讨没趣。我重新倒下缩在棉被里，耳边回荡着室友断断续续的口哨声。
　　二月的寒温隔着被子在身上翻滚，缺乏统一性的空气振动隔着墙听得模糊。有种半梦半醒的错觉。
　　现实仿佛不存在。至少不明晰。轮廓宛如浸水的墨渍。
　　就像滚入冰块的沸水，温柔的触感。
　　温柔啊——
　　仅仅那个才会有吧，独一无二的完全亲近。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已经接近永恒了呐。
　　永恒并非存在，应该是反过来。正因为不存在所以才永恒，存在一定会消失。
　　越是接近永恒，存在时间就越短暂，不禁想要反复体验。
　　不过差不多也该停手了吧，毕竟已经称得上完全了解了。
　　如果现实也很温柔的话——
　　真是戏言呐。
　　“嗯……”正当我胡思乱想之时，似乎知道我并没睡着，室友问道，“你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转过头看了看，他专注地盯着翻箱倒柜一早上挑出的几件衣服进行反复对比。“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随便地重复了一遍。
　　“你这可怜人……”他用对待无药可救的病人的庸医一般的怜悯眼神看着我，“今天是情人节啊。”老天。尾缀口头禅。
　　“哦。”我含糊地回应，“祝你情人节快乐。”
　　“我说啊……”窸窸窣窣穿着衣服，他继续说道，“以你的条件脚踏几只船都没问题吧？为什么不去找一个？”
　　“别开玩笑啦，那样会变成番茄酱的。”
　　“这样想是没错啦……”应该说正确地无法反驳。摸了摸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他补充道：“不过你现在真的不打算找女朋友？”
　　“……当然不是。恋爱可是大学寂寞感情生活的重要组成呐。”我故作正经地笑着回答，“只不过还没遇见罢了。”
　　你那个表情得改改，看起来像只狐狸。他说：“既然这样，给你介绍个好差事吧。”接着露出即使被称作“心怀鬼胎”也不为过的狡诈笑容。需要改表情的应当是面前这位吧。

　　「兼职：于2月14日聘请男友一名，日薪300，若满意……」、「在情人节当天聘请男友，陪伴逛街，日薪……」、「招聘临时男友……」……
　　贴着廉价塑纸边框的白色张贴栏早在今天夹杂雨雪的厚重云层迎来紫外线照射之前，被密密麻麻像通缉令一般的广告以绝对的数量优势彻底掩埋。
　　“去食堂门口的张贴栏看看，那里肯定有很多适合你的兼职。”难得地乖乖听从了他的建议……这就是他所谓的好差事？
　　无奈地望着被诸如此类的广告占去所有空间的张贴栏，不由得感到超我受到了强烈冲击。
　　我随意地扯下一张面无表情地将它读完。
　　虽然内容足以称得上无聊至极，但为保全面子不惜血本的精神彻底体现在薪水上，这对于我来说是一大吸引力。
　　其理由并非是家里没有余裕供我学费和生活费之外的开销，姑且当作是对金钱小小的收集癖。
　　另外，广告上附印的照片还算清晰，与真人的辨认度理论上不会太低。
　　那么，要试试么？
　　“……哈，开什么玩笑呐。”随即将手中的广告对折再对折扔进了垃圾桶。
　　校内的人不行，靠的太近了。
　　稍有不慎就会连累到自身的事还是谨慎为妙。
　　所以最好还是……
　　正当我准备转身离开，不知是谁从身后抓住了我的肩膀。
　　“喂，我说，”纤细的年轻女性的声音，语气却毫不客气，“你怎么能这么随便地就把广告扯下来扔了？”
　　“啊，这个嘛，”我一脸堆笑地将头转过去，“因为我想去找刚才那张广告上所写的地址‘应聘’但又不想被别人抢到，于是就……”
　　“哦，是吗？”她收回手拨了拨发梢，“不用过去了直接走吧。”
　　“……”两秒钟的停顿，“哈？”最终我还是抒发了自己的疑惑。
　　“你到底有没有诚意？”对方狠狠地用食指戳我的额头，“那个广告是我的！上面不是有照片吗？”
　　“……”真糟糕，没注意。
　　怎么会这么巧？今天去买彩票八成会中大奖吧？
　　“还是说你只是扯下来当废纸一样看待呢？‘壹鸣见竟然是个看不起女生渺小自尊心的混蛋’这样的谣言传出去没问题吗？”
　　“什么？你给我等一下，我哪里得罪你了？还有，我和你是初次见面吧。”
　　“呃……总之！你是去还是不去？”抛出了终极二选一。
　　“都已经说到这地步了，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吧……”
　　“没错。”她自满地挽起双臂，“即使有异议也要驳回。”
　　“……”
　　于是，情人节引擎竟然奇迹般地启动了。

　　“那么，来谈谈兼职的内容吧。”我向她提议道。
　　“诶，什么？”好不容易让她将口中一直含着不放的奶昔吸管释放出来，她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什么都没说直接把我拉进学校门口的快餐店点了两杯草莓奶昔之后便一直在偏僻的窗角这么呆坐着，就像等着我开口询问一样。
　　“所以说，”我抱着手臂靠向椅背，“麻烦你请先自我介绍一下可以吗？”
　　“啊！”仿佛按下了答题键的开关，她终于恍然大悟地收起一直握着奶昔纸杯的双手放在大腿上，“我叫冬柿。”
　　“……”
　　“……”
　　“还有呢？”
　　“今年22岁。”
　　“……”
　　“……”
　　“……”
　　“是个情报采集者。”
　　“……”
　　“……”
　　四目对峙了一阵，最终我妥协地叹了口气。
　　“没了？”
　　“是的。”她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自称是情报采集者呐……“不是学姐吗？”我试着问。
　　“嗯，我不是学生。”视线转向一边，她拿起桌上的奶昔继续喝。纸杯中发出嗞嗞的声响，大概快要喝完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什么啊，果然不记得了？”冬柿一脸好笑地盯着我。直到确认杯中已经没有任何内容物，她把空掉的纸杯放在桌上，双手杵着脸：“也难怪，毕竟没有人在吃饭时会去数自己究竟吞下了多少粒米。”
　　“……什么意思。”虽说比喻尚且存在一丝偏差，但我隐约感觉到她言所指和我猜想的内容一致。
　　不理会我的问题，她缓缓地说道：“我很感谢世间的偶然哦？如果没有偶然存在我可能无法遇上你。当然，你不记得我还是让我感到很遗憾啦。”
　　“到底你是……”
　　“不是说了吗？情报采集者。虽然偶尔会供出一两个情报赚点生活费，但这个并非主业啦。”面对我变得有些凝重的神情她依然语气轻松地将问题带过，“而且嘛……你的情报不会有人来买啦，就算有我也不会卖。所以安心吧。”
　　安心？怎么可能安心。“你究竟知道我什么？”在彻底了解这点之前我是绝不可能安心的。
　　“那个啊——”她突然伸手将桌上的空纸杯捏扁，烦闷地把话题打断，“不要一直问我这种煞风景的问题好不好？你真的很不会读气氛啊！”
　　“你突然生什么气啊？”
　　“今天是情人节吧情、人、节！理所当然我们应该做情侣会做的事！况且你还处于雇佣中！”
　　“这又怎么了？”冬柿的话弄得我一脸莫名其妙。
　　“我是雇主，今天一整天你受雇于我，你要听我想说的、说我想听的、跟着我去想去我的地方！”她激动地抚着胸口向我大喊，“还不懂吗？今天你是我的！”
　　我诧异地看着她，随即转走视线：“哦、哦……”有些不知所措地敷衍道。
　　“所、所以其他的问题什么的……”恰好和脸上红晕的扩散程度成反比，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留在下次见面……”
　　“……”
　　“……”
　　在双方的目光互不接触的尴尬气氛中沉默足足持续了两分钟。
　　受不了，“那么，接下来做什么？”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唔……”她认真地用食指戳着脸颊思考片刻，“去看电影吧。”
　　“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就在罗蒙时代购物中心，很近的！”似乎错误地理解我迟疑的原因，冬柿起身拖着我的胳膊向店外走去，“走吧走吧，再不快点上午就要结束了！”
　　“我知道……！我知道在哪里不用这么拖着我啦！”突然增加的外力导致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的结果，我只好连忙站起来跟上让相对速度减小到无限小。
　　“不拖着你知道走快点吗？”她突然回头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
　　“啊，大概。”
　　“哼，真是令人火大的家伙。”嘴上这么说，却很开心似的笑着放开我走在前面，速度也慢了下来，“嗯，电影院也很无聊，还是陪我散散步吧。”抬头望着被树枝分割的天空将双手背在身后自言自语一般说着。
　　“了解。”我发出简略的回应。
　　天空仍是氢气与□□燃烧时的死灰，感觉不到一丝活力。多少天没见过晴天了？我不禁向几天以来的记忆求证。差不多又快下雪了吧。
　　交错枯枝附着的残雪冷不防掉下一块落在头上。等到夏天，这些行道树的树阴一定能很轻易地将这条人行道遮掩得密不透风。
　　路上的积雪印出一连串新鲜的足迹，我向源头望去，冬柿正连跑带跳地踩着积雪，脖子上品红色的围巾和深蓝的及膝长裙跟着她的节奏画出轨迹。
　　穿着黑色的长筒靴还踢着积雪玩。明明都22岁了，难道就不能成熟点吗。我暗自吐槽。
　　如果光看外表的确猜不出她的年龄。稍显文弱的五官配上温文尔雅的气质，肯定会被当作某个家庭富裕的大小姐吧，但眼神中却透露出十足的凌厉感，直接给人以“棘手”的印象。唔……换句话说，娴熟大小姐形象只是既视错觉而已呐。
　　白色的针织外套几乎与雪的背景融为一体，柔软的黑色中长短发仿佛丝绸在水中滑动。
　　仔细想了想，我做出结论：
　　如果是长发就好了。
　　“喂——”她站在不远处向我挥了挥手，接着小跑过来，“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爱上我了吗？”
　　“嗯，如果是长发就好了。”我老老实实地说出感想。
　　“什、什么啊——”冬柿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哪有这样告白的——！”
　　“啊？我什么时候告白了？”有些意义不明地偏了偏头，“为什么脸红了呐？速度比酚酞的颜色突变还快。”
　　“呜～～”似乎在忍耐什么一般，她将右手握成拳状，还因用力过度而发着抖。
　　嗅到一丝危险气氛，我往后退了两步：“呃……你冷静点。”试探性地进行劝说，并举起双手挡在胸前。
　　“大笨蛋——！”迅猛地出拳。
　　“唔哦！”
　　拳头砸在了疏于防范的腹部。
　　完美的终局！
　　本回合由冬柿选手以一击必杀K.O.壹鸣见选手！
　　何、でね。
　　“壹鸣见你这大笨蛋！”她用足以撕破耳膜的音量向我大吼，“草履虫！蜗牛！海星！变态！杀人鬼！”
　　沉浸在反胃感中的意识仿佛被浇上冰水一般猛然惊醒，“咳……你说……什么？”我讶异地瞪着她，包裹神经的无形警告标示开始向内塌陷，压迫让我感到有些窒息。
　　嘿嘿。带着“终于明白了？”的意味，她的唇角妖冶地勾起，凑到耳旁的耳语带着湿热的气息：“我说——你是，杀人鬼啊。”
　　“你果然是……被我杀过一次的吧。”被吞下去的其中一粒。
　　“正～解！鸣见果然很聪明呐！”就像为我打气，她轻轻鼓了鼓掌。
　　“为什么你没死呢？我产生的现象无效？表达现象的过程被干扰？还是说你——复活了呢？”
　　“诶——你用‘现象’描述这种异常啊。”只针对自己感兴趣的字眼进行挖掘，她愉快地微笑着。
　　“……”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直观地采取默认的方式回答问题，真是个任性的家伙。把手放在脖子后面，我解说道：“嗯……对我的情况来讲，用‘现象’这个词来说明比较容易吧。”
　　如果不是现象，称作“诅咒”也不为过。
　　通过相片的切割将对方杀死的咒术，像是回到中世纪的感觉。
　　产生作用的流程假象过无数次，结果除了“现象”并没有找到更合适的阐释。
　　我作为现象源产生不可视现象，通过媒体（照片）进行引发后在作用对象上进行可视化表达。
　　以上分析当然由实践得出。
　　就效果而言，应当是跨越维度造成的物理现象……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毕竟物理并非我的主修。
　　“是吗，这样啊。”略微颔首，简单地表示出“知道了”，“因为你的保密工作实在很严密，我没有查出你的杀人方法……”她说。
　　要找到线索的确不容易，“所以呢？”我有些漫不经心。
　　冬柿正对着我，脸上带着丝毫未变、充满好奇、甚至染上几分疯狂的笑容。

　　“所以呢……要不要再杀我一次？”

　　她向我提出如上建议。
　　“……”捏着下颚认真思考之后，“我拒绝。”果断地回绝了。
　　“为什么？明明是杀人鬼，亲自送上的志愿者都不接受吗？”
　　“怎么解释呢……”我缓慢地选择着措辞，“‘杀人鬼’这个称呼对我来说并非十分贴切呐，我只是想对自己身上的异常进行彻底的剖析——就是把自己当作实验体的感觉吧，那些死者仅仅是实验的副产物而已，也可以说，‘在实验过程中被我一不小心杀掉了’，因为实验本身并未要求一定得杀人啊，致伤的程度就足够了。”
　　“那么，为什么关于你的事件的受害者中无一人幸存呢？”
　　“这个嘛……正如做完危险的实验后需要谨慎处理残局，同理，遗留的废弃物必须湮灭不是吗。”
　　“所以你现在不杀我是因为已经完全掌握自身的异常么？”
　　“算是。”
　　“啊，来晚了，真失败……”她不满地嘟哝着，转身回去继续走在前面。
　　我感到有些好笑，于是笑出了声，结果引来一阵幽怨的瞪视。在我轻声道歉之时，她将脚步放缓落到身侧。
　　“你就不担心吗？”冬柿抬头望着我，水蓝色的眼眸映倒出的天空有点夏天的错觉。
　　“担心什么？”担心不死的你告发我。我笑着看向前方：“不。”
　　不知何时空气中弥散起细碎的白色小点，宛如相片的碎屑。
　　哦，下雪了呐。一人说道。
　　是呐，下雪了。一人附和。
　　两人的手臂自然地挽在一起。

　　今天是情人节，对吧。

　　-2012.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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