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于明与暗

　　“如果你是想来炫耀你达成了你的诺言，你做到了。”弥撒没多做搭理，自顾自地喝酒。

　　“我只想星耀、月神离开你，我以为那样你就会回来找我。只是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战争，死伤这么多人。”梵傲天顿了顿，“如果我事先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不会帮他们。”

　　弥撒只是讽刺一笑，继续举壶喝酒。梵傲天抢过弥撒手上的酒壶，把他从地上拉到椅子上，蹲下身对弥撒说：“你别这样，这不像你。我认识的弥撒不是这样的。”

　　“那你认为我该是什么样的？”

　　“我认识的弥撒该是待人谦和、临危不乱的谦谦君子。”

　　弥撒只是看着他，半天才说：“那只是表象，真正的我，想要自由却没有追求的决心，想要爱情却没有义无反顾的勇气，想要放纵却选择了最伤人伤己的做法。害爱人伤心流泪，害兄弟与他爱的人不能相守，害父王母后殒命，害不夜深陷惨烈的战争。”弥撒摇摇晃晃地绕过梵傲天到桌上找酒，然后颤颤巍巍地仰头喝了一大口，哽咽着又道：“其实我该谢谢你，是你让我了解到自己道貌岸然的外表下藏着一个怎样的丑陋嘴脸，让我发现自己的人生有多失败。”

　　梵傲天依然保持蹲着的姿势，微垂着头，说：“你不该把这些都归结在自己头上，这不全是你一个人的错啊。”

　　弥撒突然激动起来，砸碎了手中的酒壶，喊道：“怎么不是我的错，当初如果不是我对你做了那种事却一味逃避，你怎么会和逐日勾结，又怎么会有这场大战，我的父王母后怎么会死，不夜的那些无辜的百姓又怎么会惨死，之后月女怎么会牺牲自己，星耀……星耀又怎么会都有了我的孩子最后却还是舍我而去。”他的语速极快，可堪堪说道星耀的时候却突然放缓了语速，连声音都低沉下来，转成了哭腔。弥撒的哭泣从来都是隐忍的，听着让人特别揪心。

　　我靠在帐门一侧的角落，默默地看着听着，没有离去，亦没去打扰。也许每个人所能够承受的事都有一个临界点，弥撒经历了家国的突变没有倒下，星耀的离去却使他整日醉生梦死地沉沦，星耀就是他最后的那个临界点吧。

　　“怎么样才能让你变回原来的你，你现在的样子，我看着难受。如果我知道你会这么痛苦，就算你抛弃我，我也绝对不会帮逐日。你告诉我怎么样你才不这么作践自己？”梵傲天抓着弥撒的双臂痛心疾首地问。

　　“要是时间能倒回去，我从没有和你发生过关系，这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那该多好啊。可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弥撒恍惚地后退，却被地上的酒壶绊倒，地上错落的酒壶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你那么后悔吗，难道那天你一丁点的快乐都没有感受到吗？”梵傲天嘴唇有些颤抖，泪水无声滑落。

　　“我只感觉到耻辱！”

　　梵傲天没有说话，他咬唇抑制着情绪失控。

　　“怎么，生气了？又想带逐日人攻打我不夜吗？”

　　我看弥撒现在已经精神失常了，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突然觉得梵傲天很可怜，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那天你觉得耻辱吗，可是那天却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候。”梵傲天擦干眼泪，“伤你一次我已经很后悔了，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梵傲天说得笃定，可弥撒却好像根本没在听。他走近弥撒，弯下身子聚精会神地看着弥撒，仿佛要把弥撒的样貌深深地刻进心里一样。之后他转身便走，到门口看到我，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虽只是这一眼，可我似乎从中看到了决绝。

　　我走近弥撒，对他说：“他是真地爱你，你何苦那么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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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撒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我回到帐房躺着，睡不着。突然听到许多孩童的哭喊声，像是从天上传来的，我猛一起身冲到帐外。帐外沾满了留滞的士兵，他们都仰望着有着厚厚云层的天空。许是被牵引出战时悲痛的情绪，一个个地接连痛苦起来，跪倒在地，有的还说着连上天都在不夜哭泣等等的话。可我知道并不是，隐约中我感觉哭声是来自翼人的。我慌忙冲到弥撒的营帐，把还处在迷离状态的弥撒拉出来，说：“听到了吗？”

　　弥撒这才凝神静听了一下，从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应该和我想的一样。我急着问弥撒骕骦马在哪，弥撒也没含糊，当先跑到军营靠西南的方向。我和弥撒共骑一乘以最快速度朝着翼人所在的通天树杈赶去。

　　可是等我们到了那里，看到的只是数不清的成年翼人安详地以各种姿势或躺或坐或趴伏，他们没有活着的气息，可奇怪的是他们的身上连一道伤痕也无，宛如睡着了一般。但其中还散布着很多浑身是血的石头小孩。这我了解，每个翼人没成年前都是以这种石化的状态存活，而等到他们成年那天会在岩浆沟举行盛大的仪式。只有族里最德高望重的几个长老和他们的首领才有资格参加，我也有幸观摩过一次。那时我看到石化翼人跳入岩浆，然后岩浆水里会突然炸开，掀起红岩浪花，最后便会出现一个长出翅膀的翼人。这种仪式无疑被翼人视作最为神圣的事情，而小翼人是不被允许了解一点的。他们告诉我如果事先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便不会有人胆怯于跳进岩浆，便不会有浴火重生后那种酣畅琳琳的生命绽放的光彩。所以这并不是他们的一个简单的成人仪式，这更是一种勇气和挣脱束缚的考验。当时我还感叹生命居然可以如此蜕变，现在这些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经历那光辉的一刻的翼人小孩却就这么横七竖八地死了。我此刻的心情无比的沉重。
　　就在我还在为这些死去的翼人暗自感怀时，从不远处忽然传来哭求声，稚嫩的童音在一遍遍地喊着：“不要杀我，首领，求求你，别杀我，呜呜……”

　　弥撒先跑过去，我也一起跟了过去。梵傲天正持着一把弯刀一步步地走向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石童。弥撒冲上去一脚把梵傲天手中的弯刀踢得老远，喊：“你疯啦！这是你的族人，这些都是你的族人！”

　　梵傲天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满身的尽是血和汗，他冷冷的看着弥撒大声说：“我早就疯了，你没看出来吗，因为你，我早就已经疯了。你想回到从前，我做不到。不夜那些战争中死去的人命，我用整个翼人族的命来赔，以后你也不用担心逐日会通过我们对不夜攻城略地、烧杀抢掠了。”

　　弥撒惊讶的眼睛圆睁，他抓着梵傲天的胳膊拼命摇晃，喊道：“那也不用非得杀人不可啊，难道翼人灭族你不会心痛吗？”

　　梵傲天看着弥撒笑了，加上脸上又是血又是泪显得很诡异，“心痛，怎么不心痛，但是看到你像滩烂泥似地堕落，我的心更痛。我以后再也不逼你和我在一起了，以后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想要几个就要几个。我都成全你，我不会再用我所谓的爱束缚你了。”他擦了把脸，却因此而把脸上的血完全晕开在脸上，不过他自己不知道，只以为是把泪擦掉了。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便抬头说道：“对了，现在你不用担心逐日能大举进攻不夜，你去把你的两个妻子接过来吧。今天是他们月祭的日子，你现在赶去也许还来得及。”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用力地抓揪着弥撒胳膊上的衣服，只是焦急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你去吧，把月女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弥撒拍了拍我揪住他衣服的手说。

　　我重重地点头回应他。弥撒没有和我一起走，只是静静地坐到了梵傲天的旁边，好像多年老友一样守在那个为爱而极尽偏执的可怜人身边。其实我总觉得弥撒对梵傲天多少是有点感情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只对梵傲天展露那个叛逆的自己，也不可能和毫不相关的人发生那种关系。我跨上骕骦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满处的翼人尸体，还有默默对坐的梵傲天、弥撒和那个被吓得缩成一团小声哭泣的石化翼人小孩。心想战争都已经结束了，却还要多那么些无辜的冤魂，梵傲天的这场以爱之名的灭族屠戮，究竟该说他是灭绝人性好，还是他爱一个人爱得过于执着。
　　只是我已经管不了他们的事了，现在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人——月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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