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凉

　　京城。路人，熙熙攘攘，人烟，袅袅升起，沿路的叫卖声一点点覆盖了西域的兵刃相接。
　　歌舞升平，三皇子新婚的喜气，让谁能忆起那些金戈铁马，沙场点兵？
　　动作真快，近半个月的时间，就迎娶翰林院林大学士的长女——林蝶。三哥这回认真了。
　　可他宫宸是什么人？父皇最宠的，唯一拥有兵权的皇子，很快，他便使得老丞相允诺将幺女嫁与他。可见朝野对他是有利的。
　　这回可就热闹了。普通百姓只当是大喜事，一月之内边战告捷，两皇子先后成婚，真是太平盛世啊。只有政客们知道，这皇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场血雨腥风，恐怕也快来临了。
　　人家都说，凤凰窝里出凤凰。京城里，丞相家的子女都是人中龙凤。儿子们个个玉树临风、仕途平坦，二小姐们则个个出落得亭亭玉立，倾国倾城，嫁与好人家，这幺女也该是幸运，竟成了四皇妃。
　　说实话，若是三皇子宫胤没有娶到林蝶，宫宸也会打林蝶的主意，皆因早有道士预言——虽身份不及丞相之女，但有母仪天下之风。
　　既然事已至此，宫宸还是胜券在握的，逆天，他自信满满。
　　朝廷里看似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直接证据就是河上画舫突然增多了。原属大皇子、二皇子的，一看这形势，也都明白太子之位已从前面两位皇子转移到后两位皇子身上，便急着另找靠山。
　　四皇子谋划政事、新婚燕尔两不相误。皇妃长得小家碧玉，心地善良，却不玲珑。这样也好，若是过分聪明，难免坏事。她爱花花草草，芍药开得妍丽，她在花丛中衣袂飘飘，宛若花蝴蝶，让宫宸的心情也变得一如骄阳，春和景明。
　　若他们不是身在帝王之家，将相之门，或许可以过得更安静些。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恐怕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当前形势已向宫宸预料的那样靠拢过来，西域又告急了。蛮人一个月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宫宸预感大事不妙。果然，皇上最终还是派他援助麦复郁。
　　四皇妃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宫宸，宫宸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安慰道：“我会尽早回来。”
　　黄沙漫天，麦复郁就在这样的尘埃中逐渐清晰，他只是瞄了宫宸一样，便冷漠地擦肩而过。
　　宫宸隐隐不满：“麦将军不是号称‘常胜将军’吗？怎么这次……”
　　“‘常胜将军’不是‘定胜’，四皇子高估末将了。”
　　研究沙盘，定计谋，麦将军与四个副将忙得不可开交，完全把四皇子晾在一边。虽说四个副将只忠于麦复郁，但这次也觉得蹊跷，将军不见得有多喜欢朝野来的官员，但总不至于不待见，且向来都是一副谄媚表情，怎么这回如此冷漠？况且对方身为皇子，万一成了天之骄子，耍这般小性子，说不定哪天脑袋就搬家了，所以他们都稍稍尴尬地看着麦将军摆弄沙盘。
　　“听明白了没有？”
　　“是！”
　　然后他拍拍头盔上的沙，一跃上了裹了层黄衣的白驹，如来时般，消失在模糊的、黄色的视线中。
　　这麦复郁也太嚣张了吧！宫宸一屁股坐在案前，本不是喜形于色的人，生气在旁人看来也无异处。
　　他在等，等麦将军给他一个交代。
　　可是，也太久了吧，其中除了不断有小兵进进出出给他送水，送棉被之外，并不见麦复郁的身影。
　　夜里，大部队回营了，外面吵闹一片，可依旧不见一双宽实的手掀帘而入。以一个姿势等得实在不耐烦。
　　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当时就在这案前，麦将军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终于坐不住了，自个儿找去了。问了小兵，随了指引而去。半大的帐篷里，将士们和衣而睡，二十来个人挤在一块，手还握着利剑。麦复郁与两个副将同在。只一眼，便心知此乃精锐的核心。
　　其中一个副将认出四皇子，赶紧桶醒了麦将军。麦家军都是三大五粗的农民，不善于士族打交道，更何况是皇子，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可是要杀头的！
　　他还以为有什么情况，一跃而起，结果只见四皇子站在门口。
　　他不带感情地问道：“四皇子，有何贵干？”
　　“我堂堂四皇子，你只派一个小将保护我？”
　　“四皇子不也带了人马么？难道御林军还会输给我们这些乌合之众？”
　　宫宸一时间被堵得无话可说，而且还在众将士面前被麦复郁问住，虽然士兵们都闭着眼睛，谁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他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在营帐里，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宫宸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麦复郁这人真难捉摸，之前还一副阿谀奉承的态度，怎地如此敌对？他想不通。
　　可是他知道，麦复郁来了。他知道他让小兵去休息，然后抱着被子进了帐篷。宫宸一直是闭着眼的，连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就是那么明了麦复郁的一举一动。
　　暖和的带有体温的被子落在身上，宫宸猛地睁开眼睛，正撞见麦复郁席地而坐。
　　“西域夜凉，四皇子千金之躯，若有半点差池，末将担当不起。”便再无言语。
　　暖和了，渐渐进入梦乡，在半醒半梦之间，宫宸依稀记得第一次来西域时，麦复郁用怎样调皮的语调和表情说了这话。
　　而东方发白时，麦复郁已经离开了。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厮杀。
　　就这样，他们过了一段昼不见人影，夜里一人在床一人在地的日子。
　　而宫宸带来的御林军，麦将军没有向他要，他也没有主动借给麦将军。他内心另有打算——父皇一旦有事，他便可以借助这支军队攻城。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战事却一直僵着。
　　忍无可忍的宫宸终于开口了：“麦将军，你究竟是另有安排，还是怎样？为何一点进展也无？”
　　“四皇子，军资不足这个问题，末将记得曾跟您提起过吧？然而现如今二位皇子大婚，国库哪还有粮饷拨给我们？”
　　“……”
　　“四皇子别嫌我说话难听，我一个粗人，说话就这么直，如果四皇子真想要赶回京城，就不该藏着掖着御林军杀回……”
　　“住口！”
　　“麦家军养不起无用之人。”
　　“既然麦将军如此胸有成竹，那好，这仗我就不再插手了！”
　　气昏了头的宫宸当即率众回京。路上清醒过来，却无奈话已出口，也不愿自降身份去求和。
　　麦将军一人立于空旷天地间，黄沙漫天，一阵一阵的风打在他的身上，很痛。呼啸的声音掩盖掉他良久后的叹息。
　　帝王之位依然属于父皇。
　　就在皇上诧异于宫宸在战事了结前擅自回京时，从边疆日夜兼程快马传来西域告捷的讯息。
　　“这一战全亏麦将军，应该好好赏他！”皇帝心下对麦复郁欣赏有加。
　　“报！麦将军战亡了。”
　　一瞬间，宫宸有点反应不过来——麦复郁，死了？
　　他不是精力旺盛，寒夜里能席地而坐吗？
　　他不是武艺高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吗？
　　他，明明前不久还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现在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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