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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一)
是日傍晚,苏梓拉着俩小孩坐在马车上,向着都城的方向徐行,这才刚刚离开县境。彩霞映着残雪,光秃秃的枝条上,抽了些新芽,远看倒像个秃子戴绿帽,颇有几分滑稽。
天朗气清,苏梓现在心情非常愉悦,雀跃不已,弯弯的眼角微微上挑,贼溜溜的桃花眼一闪一闪的,活像挖到什么宝似的。
其实原因无他,就是终于能够摆脱那烦人的郑县令,苏梓松了好大一口气,飞扬的嘴角不自觉得露了出来。自从上次狠狠地教训了县令之后,他悠闲的生活就这底毁灭了。
早上天还没亮,县老爷就已经捧着一杯茶在门外候着了。苏梓眼皮子才睁开,映入眼帘的不是他心尖宝贝甜甜的睡脸,而是县老爷那双诚挚的眼睛,你说这能不吓人吗?
要说县老爷真有什么困难,咱们乐善好施的苏师叔也是很乐意分忧。可这县老爷分明将苏梓当成了汪洋中的浮木,逮什么问什么。
上从盐槽的盐该怎么分配,不够的岁赋要怎么处理,关在牢里的老百姓要如何处置?下至县衙大门该上那色漆,城西小村俩兄弟要分家,茶壶镇有只母羊无法怀孕该怎办,甚至郑县令家重修祖坟,还硬跩着苏梓去帮他们找块风水宝地。
苏梓敛着眉,哀求县老爷放过他。说自己平生无大志,只想悠悠哉哉地养养小猪,带带小孩,了此残生。
谁知第二天,县老爷居然亲自赶了一大群猪,说是完成先生的心愿。气得他嘴都歪了。
郑老爷子也同样没意思,头先气了两三天,口口声声说要打死逆子,可一切在听说媳妇肚子已有金孙后,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成天拉着苏梓侃他家小金孙,小衣小鞋全不假手他人,一针一线缝得可起劲了。
幸好,皇上圣明,召长乐王爷回宫的圣旨来得犹如实时雨。苏梓当机立断,让人将所有家当全打包上车,扯着俩小孩,跟着来宣旨的侍卫长,回王府去搂!
本来,苏梓有意让陈小公子回舅舅家住,可张掌柜的生意忙,顾不上孩子,舅娘又不是好相与的,苏梓索性收了小孩当徒弟,那长不大的大小孩也好有个伴。小公子还有两个月才满五足岁,还没有名字,因此就随着他的乳名唤他小小。
车子走了大半天,俩小孩也玩得没劲了,偎着脑袋睡得直打小呼噜。苏梓在手炉里添了块新炭,他笑了笑,心想,人家是收徒弟来伺候师父的,这倒好,招了两个祖宗来伺候。
不多时,马车缓了下来,侍卫长探头进马车,恭敬的询问苏梓是否要城里过夜,还是要在郊外将就一晚。
苏梓心想,这进城住店就必须多花上一日路程,山路崎岖,何必多走这趟路?他在心头盘算了下:「就在这野外对付一夜便是。」话一说完,苏梓明显看到侍卫长松了一口气,不禁哑然失笑。
又走了一会儿,天已经黑了大半,蓝紫色的天空上一轮褐黄色的月隐隐浮现。最终,马车停在一片林子里,林子里有一块平坦的空地,三面靠着山壁,看来侍卫长确实经验丰富。
下了车,俩孩子就像脱了疆的野马,苏梓不及出言制止,俩小孩立刻蹦蹦跳跳的跑进了一旁黝黑的山洞里头:「喂!你们两个别乱跑!」连忙举起火把,跟在后头跑了进去。
苏梓举着火把绕了一圈,惊讶地发现山洞挺大的,至少可以容纳好几十人。苏梓原想让所有侍卫都进山洞里休息的,可是侍卫们不肯,非说于礼不合。
这群迂腐的傻子,有山洞不住偏偏要站在外面吹风,苏梓心想。
不一会,石洞里的升起了炉火,疲惫的脸上也慢慢有了笑容。苏梓和俩小孩盘着腿坐在火炉边烤火,半闭着眼,享受火光在面前跳跃所带来的暖意,忒是惬意。
不多久,酱油捧着一个陶壶走了进来,将陶壶放在烧红的暖炉上,顺手拿起陶壶的盖子权充汤碗,盛了碗汤,递给了苏平说:「快喝点鸡汤,去去寒!你现在可不比在王府,会生病的。」
苏平噘着嘴,伸手接过鸡汤,立刻屁颠屁颠的跑到师叔面前现殷勤:「师叔喝汤,吃肉。」
这小屁孩居然愿意将肉分给自己,苏梓心头百感交集,摸摸他的头,笑着说:「乖你先吃吧!酱油这不是给我添了吗?」闻到鸡肉的香气,小小早就不管不顾,小手直接拿着鸡腿,小脸上满是喜悦。
「就不,我喂师叔!」苏梓每次见着苏平瞇着眼耍赖就没辄,只好无奈顺从。
鸡汤口感出奇,苏平一勺一勺喂得起劲,师叔只能像小媳妇般默默喝汤。火光映着苏平通红的脸颊,依稀回到十多年前,当时战况紧绷,身为军师的他连着数日未能合眼,终于在首战告捷的同时病得一塌糊涂。
苏梓昏沉了数日,战况逐渐明朗,但他的神智却日益模糊。那天夜里,帐外大雪纷飞,身为将军的三师兄端着汤走了进来,就像这样一口一口的喂,那汤的味道已经不记得了,可那个倒映在帐上的剪影,却深深地烙在苏梓心里。
酒足饭饱,师徒三人满足的舔了舔嘴角,即便汤的味道有些难以理解,口齿间残留鸡汁的余香还在齿缝间发酵。
火光烘得他们满脸通红,从脚底暖上来的满足,享受的瞇了眼。
「师叔~师叔~讲故事!」三人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身上裹着一条厚毯子,肩顶着肩,脚抵着脚,好不热闹。
「讲什么好呢?」苏梓笑着看着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讲爹爹的故事!」苏平拽着苏梓的衣袖,摇着脑袋期盼着。
「行!二十年前……有个威武的大将军。」
直到月上树梢头,两个小脑袋开始不住的点着头,苏梓的声音才慢慢小了。他走到洞外,侍卫长见了连忙起身:「苏先生。」
「不用多礼,今晚月色很美,不如我们就到那边走走吧!」侍卫长点头称是,转身吩咐了几句,跟在苏梓的身后,往树林深处前进。
婆娑的树影将两人的身影彻底吞没,苏梓回过头,谨慎地四下张望,确定无人之后,蓦地扑进了侍卫长的怀里,撒娇般扑腾:「二师兄!你怎么来了!想死你了!」
留着大胡子,看起来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侍卫长,全身僵硬地杵在原地,任苏梓在胸前肆虐,好一会才大吃一惊,推开苏梓,好奇问:「你……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我的易容技术退步了?」顺手拿起塞在衣襟里的小镜子,仔细检查。
「那能啊!二师兄祁邵的易容术天下第一,怕是大罗神仙也难辨。」苏梓这话全无奉承之意,确实综观天下无人能及。
「那你怎么就看出来了?说!要不说就仔细你的皮!」虽然顶着一张大老粗的面皮,祁邵杏桃般的眸子依旧绽放出危险的光芒。
「其一,你今天来问我是否要进城里过夜,明面上是尊重我的意思,实际上当时已是黄昏,要绕路进城根本就不可能。」苏梓想了一下继续说:「怕是师兄你早就决定要在野外过夜,压根忘了征询我的意见吧!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掌管皇宫内院的侍卫长身上,可你偏偏又能拿到圣旨,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其次还要感谢那盅鸡汤。」苏梓顿了一下说:「也只有二师兄才能烧出这么难喝的鸡汤,肌肉又老又涩不说,还忘了加盐,时隔十年,这种味道还是令人难忘。」
「小子,你有种就不要跑!」祁邵怒道。
嬉闹了一阵子:「行了!行了!让我歇会儿!」苏梓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喘着大气。
祁邵用手支着树干,不客气的踹了踹苏梓:「敬老尊贤呀小子!还不起来让师兄坐。」
「得令!」苏梓往旁边挪了一挪,捱着师兄坐了下来:「师兄怎么来了?大师兄居然肯让你……。」
「一言难尽,还不是一笔胡涂帐。」祁邵的眸色深了几分,映着月色,带着几分惆怅,几分释然。话锋一转,戳着小师弟的脑子:「听说你最近成了名人,听说县令天天都到你房门口,等您老起床!混得不错嘛!」
「别提了,我这不是落荒而逃了吗?」祁邵笑着看着小师弟垂头丧气的样子,看精明一世的小师弟吃亏,真有说不出的畅快。
「就知道您是来看我笑话的!」苏梓愤愤地说。
「哪能!我根本就是来看你闹笑话的!」祁邵甜甜的说,杏眼弯成月牙状,看起十分愉悦。
寒风飕飕,更深露重,苏梓打了个寒颤:「师兄,傻孩子一定也很想你,您还是换了装跟他见见面吧!」
「我这样子不好吗?我觉得挺好的。」祁邵身形纤长,平生最羡身形魁梧的大汉,这次为了装扮成侍卫长,还特地多穿了几件夹袄。
「我怕吓着他。你还是换了吧!天冷,你换了衣裳进山洞里一起睡吧!」说完就一面搓着手臂,一面呵着气往山洞里去了。
望着苏梓的单薄的背影,祁邵满是心疼,三师弟死后,苏梓抱着孩子走了。
任凭他和当今圣上,也正是苏梓的大师兄严牧,翻遍了大江南北,也找不到人。当时他们都认为,苏梓跟那小孩极有可能已不在人世了。
谁知,十二年后,一日祁邵陪着严牧一同前往护国寺进香。
途中,路旁忽然窜出个小孩,满身是血,大声号哭求救。待细问之后才知道,这孩子是个天生傻子,孩子的师叔为了恳求菩萨帮孩子开智慧,一路三跪九叩朝山,磕得出血,当时晕了过去。傻孩子不明所以,看着师叔头破血流,急得四处求救。
说巧不巧,这对叔侄正是他们找寻已久的苏梓和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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