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

　　皮毡帐帐帘一下子掀开，一个脑袋光光只留了两嘬小辫的汉子气喘吁吁地钻进帐里。

　　“大哥！粮草快要不够了，兄弟们都开始吵着要回去看老婆孩子了。妈的，我们还要等多久？”

　　帐子里唯一的光亮处，一位眉须泛白，长发散乱，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放下手中的油灯，停住了察看地图的动作。

　　“乌戈，粮草还能坚持多久？”白须人问道。

　　“顶多能支撑到端午。大哥——”白须人摆手止住汉子未竟的言语。

　　“端午……应该足够了。乌戈，派出去的人打听到狄雅现在在哪里没有？”白须人最在意的是这个消息。

　　“呃，大哥，他向来独立行事，找不到啊……”

　　“放屁！你就不会动动脑子！去查他在渤海还有什么亲近的人！我不信他游荡在外完全不与家里联络。”

　　“嘶，大哥，我倒是听说，那个混血妞绮娜好像是他老情人……”

　　黑玉纸镇被巨大的掌风扫向汉子“听说？你就知道听说！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我探口信！”

　　汉子惊恐地爬出毡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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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汤一介再也没有来过弘月坊，倒是尹洛之仍旧天天跑来，清澄却闭不见客。

　　随着五月初五的逼近，清澄越发消沉。

　　挂牌，让一群男人待价而沽，抛弃羞涩廉耻用身体诱惑男人，伺候男人，任那些丑陋鄙俗的男人糟蹋自己的身子，此生再难过上普通的正常的生活，更遑论嫁个真心爱她的男人……

　　她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程月弘已经开始各处送帖子告知清澄姑娘端午挂牌，汤一介和尹洛之自然也收到了红帖。尹洛之内心煎熬万分，他很是喜欢清澄姑娘，更想娶她回家，只是她这身份……他家教甚严，父母怎会允许清澄进门，这该如何是好？

　　尹洛之举措不定，来到汤一介的暂居处找大哥诉苦。房门虚掩，里面汤一介很严肃地向小竹子交待着：“马上飞鸽传书给她，务必确定好那边的情势。”

　　小竹子也神情庄重：“是，主子。我这就去办。”

　　转身推开门，看到尹洛之很意外，小竹子瞬间恢复了嬉皮，高声问候着：“尹公子找我家主子? 我这就去准备茶点酒菜。”

　　里间汤一介闻声走出来，将尹洛之引进房内。

　　两兄弟于是把酒言愁，尹洛之借着酒意，和大哥说了自己的苦闷。汤一介听闻默不作声。尹洛之醉卧在酒桌上，絮絮地哽咽着：“大哥……呜……我是真的喜欢她爱她……我不想——呃——嗯，我不想她被、被别的男人……抱啊……”

　　许久，汤一介仰头灌下一碗酒，沉声道：“洛之，你若真的想要她……就不要在乎她的出身。记得最初相遇，你也曾说过，这是她命运不济，不是她的错。你若真心爱她，就该像个男人，挺身为她除去一切阻碍。清澄……她不该再吃苦了……”心下却在暗骂自己是个懦夫，他不敢要清澄也要不起清澄。

　　尹洛之陷入沉思，忽地跌撞着爬起身，一路踉跄着向门外走去，手刚触及门闩，他回头问了句：“大哥，你不会和我争清澄，对不对？”

　　汤一介一震，僵硬地点头：“嗯……大哥老了，不会和你争，你……去吧……”

　　“大哥，那端午你去吗？”

　　“端午……”汤一介嘴角生硬地扯动着：“端午大哥有事情，不去了……你自己努力……”

　　尹洛之听毕，放下心来，真要争，他怕是争不过大哥……清澄姑娘对大哥的与众不同，他并非看不出来。只要大哥不来，那么他就有希望！

　　他承认自己很小人，可他真的很爱清澄，不计一切他要得到她！

　　···········

　　五月初五端午节，掌灯时分，弘月坊中异常热闹。台上再精彩的歌舞，口中再香醇的酒，身边再娇丽的女子，都没有今夜清澄姑娘挂牌来得更吸引人。

　　身边的男人心不在焉，是姑娘们今晚一致得出的结论。

　　程月弘整晚忙得团团转，昏头昏脑了可也分心注意着楼上的动静。清澄……唉，不能怪她心狠，做这行的，谁不要有这么一天？

　　“程老板，哈哈，恭喜啊，这么多贵客来捧场，您面子不小啊。”侯大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程月弘昏昏的脑袋嗡得一响，一转身，送出一脸笑：“哪里啊，还不是您们这些大老爷肯给我面子，也给清澄面子。”

　　“面子不面子的，我们可都是因为仰慕清澄姑娘才来的啊，程老板，这清澄姑娘什么时候肯露面啊，不是说今晚要挂牌吗？这标价……”朱泉坐在侯大爷旁边，手执一柄扇子边说边把玩着。

　　程月弘只想反胃。但表面上该应付的还是要应付着。

　　“马上，马上，这也要到良辰吉时啊，快啦，您等着，我这就上去催催看。”语毕，快速上楼去。

　　还未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哭声。秋澜哭哭啼啼地劝着清澄：“傻妹子，你就认了吧。咱们这种出身的女人，都躲不过这一劫啊。认了吧，啊？好妹子，听姐姐的话，认了吧……”

　　半晌，清澄幽幽地问：“他……来了吗？”

　　“他没来。”程月弘推门而入。但见清澄面黄消瘦，眼神呆滞。头发散乱，身上披着一件单衣，秋澜将她搂在怀里哭泣。

　　秋澜一见程姐进来，放开清澄，转过头抹去眼泪，起身走出去。走到程月弘身边时，向她摇摇头。程月弘心下明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出去。

　　程月弘走向清澄。

　　忽而，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清澄脸上。

　　一滴，两滴，三滴……偏垂的头，凌乱的发，看不见清澄的脸，只见泪水滴落。

　　程月弘指着她怒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可以自己挑男人？大如秋澜，甚至比你年少的昔映，哪个接客年龄不比你小！我只道你心高，人也懂事，多给你一年逍遥，你反而在这个时候给我耍脾气！你是大牌的清澄姑娘，可你这名头是什么？看着男人们捧你，也不过当你是一个妓女，心下里他们早就扒光了你的衣服！哈哈，汤——先生汤先生地天天唤在嘴边，连心也给我白白送了出去，结果怎么地？他要你吗？他来了吗？”

　　清澄身子微颤，掩口啜泣出声。

　　程月弘深吸一口气，唤来门外的秋澜，疲累地吩咐着：“秋澜，给她换衣服。下楼——迎客……”

　　楼上秋澜高喊：“清澄姑娘出来啦——”

　　大厅里人群骚动，男人们都因为即将进行的竞标兴奋起来。

　　厅柱挡住的一角，一滴酒震出来。酒杯被牢牢握住，手背上泛起青筋。

　　清澄一身时新的紫金丝缎绣裙，缀以大朵牡丹，束彩绣腰带，外罩一条透明雪纺纱衣，雪嫩的颈项整个露在外面，在秋澜的搀扶下，眼睛微肿，神光涣散、面无表情地走下楼梯，再登上大厅内专为表演搭建的台子。程月弘已经站在那里等她。

　　程月弘笑微微地执起清澄的素手，：“各位贵客们，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今日是咱们清澄姑娘15岁生辰，今晚开始挂牌做大人了。春宵宝贵，我就不在此说些废话耽误时间。至于这第一位入门客是谁……就看各位老爷公子们，谁更瞧得起咱家清澄了！哈哈——”

　　“我出10两！”人群里已然有人开始标价。

　　“20两！”

　　……

　　“80两！”

　　“88两！”

　　……

　　清澄呆呆地望着前方。这就是男人，色欲薰心只为一晌贪欢，在这里比争谁更有气势、谁更有钱。得不到的，永远是最有价值的——就如女人的初夜。一旦得到了，就视若低贱——不过是个妓女。她不在乎了，认命了……心已死，在他转身的那一刻……

　　厅柱后，一双益发渗蓝的眼睛紧盯着台上被众人估量秤卖的她。双手紧拳，压抑着心中的痛苦和不时的冲动。

　　程月弘注视着下面的竞标情况，不甚满意。她的直觉告诉她，清澄该有更高的价码。瞄一眼木然的清澄，她轻咬下唇，算计着。一狠心，摆手唤过秋澜：“去，把清澄的外衣脱掉。验货。”

　　秋澜倒吸口气，心下一痛，验货就是脱掉外衣只留贴身衣物，展示身体给客人们们估价。虽然说，不少姑娘都经历了这个过程，只是清澄她……悄悄掩去即将滑落的泪水，秋澜不得不照做。

　　站在清澄面前，秋澜垂首低泣：“对不起，清儿妹妹……”

　　轻纱飞落，束带垂地，之后，就见紫缎悠然滑落在地。清澄上身只剩一件浅粉肚兜，下身同色系亵裤。凉气袭上心头，悲愤羞耻搅扰着，牙齿在打颤，所有的哭音都化作无声在喉咙里翻动。她双臂环胸，瑟缩着如水中央一片浮叶，孤零零地站在台上。

　　大厅内一片安静，遍见贪婪色欲的眼光，将清澄生吞活剥。

　　忽而侯老爷喊出价：“200两！”

　　程月弘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朱泉直勾勾地盯着清澄，目不斜视地报：“300两。”

　　“呀——”众人一片哗然，一下子抬高100两，当真是大手笔啊。

　　侯老爷咬咬牙，道：“350两。”

　　朱泉心里微嘲，这么点资本，就想和他争？“500两。”依旧是慢条斯理。

　　侯老爷心下一惊，这朱泉，不是有个相好的逐月郡主么？怎么还来这里和他争清澄？

　　抬头估量一眼清澄，这身段，这细皮嫩肉，还有那副莺儿般的嗓子，若是在他身下啼吟着……伸舌润润发干的嘴唇，一狠心——“800两！”底线。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老婆子东借西凑让他进货的钱，800两。

　　朱泉挑挑眉，好样的，还真有两个钱儿，看来这侯老头子对清澄还真有誓在必得的心思。只怕他朱泉无法让他如愿喽，估计这800两也就是他的顶限了。

　　看热闹的人们都关注着朱泉，只见他慢悠悠地站起身，环顾全场，邪气地吐出一个数目：“1000两——怎么样，谁还来？”

　　众人佩服不已，这个价，除了他，谁还能开得出来？1000两呀，在场的很多人身家都不够。

　　朱泉得益地大声笑着：“哈哈，哈哈——今晚清澄姑娘就是我的啦！”边笑边向清澄走去。

　　清澄惊恐地望着他，步步后退。不要，她不要，她不要……汤大哥——你在哪儿？救我————

　　“站住！”一声巨吼，厅柱后的桌子被一掌掀翻，汤一介血红着双眼走出来。本期望尹洛之来竞标，他会支持出钱。整晚没见尹洛之人在哪里，就见清澄被剥光了衣服待价而沽。妓女□□竞标他不是没见过，验货也常有，只是——上面裸身站着的是清澄，是清澄！他忍不下，他受不了。

　　大步走到程月弘面前，将一大叠银票狠狠地甩在她脚下。“2000两。”撂下一句话，转身走向清澄。

　　全场抽气声一片。朱泉不服气，欲挡身，汤一介狠瞪一眼，双拳握紧，本就矮他一头的朱泉立刻气弱地退开。

　　清澄心中欣喜异常。看着汤一介走到她面前，她知道他真的来了。

　　汤一介俯身拾起那件紫缎外衣，为清澄披裹上，吸口气，拦腰将她抱起来，向楼上走去。

　　刚登上一级，身形顿了下，回身向程月弘道：“我是为我兄弟尹洛之买下此夜，麻烦程老板派人去他住处通知其速来。”

　　程月弘呆愣，随即反应道：“好，我马上派人去请尹公子。”

　　清澄刚刚沸腾的周遭血液迅速冷凝，全身曝寒，如置冰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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