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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昨晚不知是什么缘故根本就睡不着,靠着墙迷瞪了一会儿就死撑着起来。由于受伤和体力透支后没有好好休息,浑身上下像是同时被野兽撕扯一样的疼痛。闷油瓶还是神色如常,但我知道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是我们所有人中被那些怪物攻击得最厉害的,昨天我还看见了他浑身上下挂着摇晃的肉丝。只是他一直隐忍着没有说,即便很痛很痛。
他看起来,很冷漠。
我撑着胀痛不已的头,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楼,潘子他们的脸色也不怎么好,想来昨晚也是和我遇到了一样的状况。我们延续着昨日的沉默,那些苗家人也没有多问些什么,用着我们听不懂的苗语互相沟通着,好像说了些关于我们的事,但是我也没有多想。我们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很不好,一想到等会儿还要走回去就觉得头愈加的痛。
在我们吃完早饭不久后,小李就和我们说,这里的苗家人心肠挺好,愿意借给我们驴子来驮东西。我心说我们的装备基本上都落在了斗里,手上哪还有些什么装备,驮驮人倒是挺不错的,我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去走了。
就这样,我们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村子,那个招待我们的中年人还是笑呵呵地迎接我们,帮我们安排好房间,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最初的那样,让我忽然间有种错觉,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在我回到我的房间的时候,我忽然听见那中年人自顾自地说:“我就知道你们和他们不一样……”我疑惑地转身刚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却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虽说是好好睡了一觉,精神方面是好了许多,但是身上的疼痛还是没有怎么削减。肚里的馋虫正大闹五脏庙,害得我急急忙忙地跑到楼下,刚好赶上人家的午饭。
“小三爷,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潘子一见我下来就赶紧迎了上来,那眼神好像生怕我少块肉似地。
“恩,我好多了。小李他们呢?”我环顾四周,发现小李和闷油瓶不在。潘子毕竟是当过兵的人,身体素质比我们这些人还是要好上一些的。他的脸色比我的红润多了,身上的伤口也都结了痂。
“哦,他们呀,要是你再不醒的话他们可要提前走了。”
“是吗?那不正好我赶上了。”我学着胖子的语调怪声怪气地说了一句,潘子立马笑了起来,笑到一半突然用一种很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小三爷,你变了,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
“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开玩笑的,是不是小王的坎儿还没过来?都说了那不关你的事,生死各安天命,谁也改变不了谁的命,这就是命。”说到后面,潘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正打算辩驳些什么,闷油瓶和小李便从外面回来了。他们神色如常,好像昨天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我也不觉得怎么惊讶,在这个圈子里混,就是要有这种素质,如果你连这都做不到的话,还是回家带孩子去吧。
“小三爷醒了?”小李的语气明显没有一开始那么热情了,不过这样也好,虚伪的热情只会让我反感。
“恩。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吃过午饭就走。”小李接过中年人递来的饭菜,扬起一个可掬的笑容,语气平淡,却让我觉得寒气彻骨。
我知道,我那异常准确的直觉又开始作祟了。
“哦。找到司机了吗?”
“恩。他大概在我们吃完午饭后就会来了。”
饭桌上很安静,没有人再去提过去的事。那些悲伤与沉痛,只会被我们用手狠狠地压下去,压下去。只是不知道,小王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在看着这样的我们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会有人,停留在永远的过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我们上了车,路上的颠簸让我很快入睡。我与别人总是没有太多的语言交流,或者说,是没有找到那个可以交流的人。然后在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起点。
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闷油瓶不知是什么时候下了车。我提着行李和潘子说了声再见便是冲回了家。我从未如此怀念这个地方,也从未把它当做过是我的家。我只是觉得,这里不过是有一间房子,然后我偶尔住在这里,在倒完斗后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然后继续出发,仅此而已。可是这一次,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席卷而来,好像是前段时间所经历的所有的乏累,在这一刹那,在我回到这间房子的那一刹那,决堤,然后将我淹没。
这次倒斗没有任何收获,潘子被三叔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但在三叔看到潘子骇人的伤势后,他停止了训诫,脸色真正凝重了起来。他可能也没有想到,以潘子这种在界内排在佼佼者之列的身手都会受到这样的伤害。但是紧接着我便受到了三叔的连环关心轰炸,在我看来这比遇上粽子还要可怕。我立马换了张只有三叔不知道的SIM卡,然后定了张机票,去北京找胖子。
胖子见到我的时候很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天真!你丫总算来了啊!没忘了你胖爷我啊!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很不仗义啊!”
“得了吧。”我拿开他搭在我肩上的爪子,这家伙,又胖了,“你不知道你的猪蹄有多重啊……啧啧,说真的,你真该减了。”
“你懂个屁!”胖子立马装出一副无比认真的样子,“小同志,你胖爷我就是仗着这一身神膘,”说着他抖了抖他的一身肥肉,“才走南闯北走遍天下无敌手啊!”
我看着他又要开始满天满地地胡扯,便赶紧打断:“得了得了别贫了,快请小爷我去吃饭。”我裹紧了大衣,北京的夜还是这么寒冷,尤其是在秋天,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瑟。我们随便找了个排挡,点上一箱啤酒,几碟小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起来。
“月半,上次我托你出手的明器怎么样了?”
“你这小子,说了别叫我月半没听见啊!”胖子很不满的推了一下我的头,“明器都弄出去了,钱打你账上了,你没看到吗?”
“哦。没注意。”
一向多话的胖子不知为什么今日却很安静,我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带着酒精香气的冰凉液体进入我们的口腔,贴着我们的扁桃体,顺着我们的喉管食道,落入坟茔一般的胃。
“天真,你怎么了。”胖子难得语调低沉,我却没有什么心思去揶揄他。
“没怎么。”
“斗里出事儿了?看你这一身伤再加上你这张死人脸,我还以为你现在是回光返照呢。”
“小爷我很好。”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胖子突然起了身,“天真,有时候,不必要那么天真。”
我心想若是别人听见他这样一句话,定然会认为他是个疯子,但是我却因为这么一句疯话莫名地感动了起来。
“回去吧,回去才能找到解决方法。”他叹了一口气。这真的是很难得。我极少看见胖子现在这副德行。
“不了,我三叔那个秉性你也知道,就在你这儿赖一会儿了。”
“呵,天真无邪小同志,你可真会找地方。”他一把把我拉起来,之后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一大早就被胖子念叨我酒品不好,净往他床上吐。我对他说,这样你就不能随便去找花姑娘了。他说我早晚有一天得找个狠角儿把你给治了。我笑笑不作答。
穿好衣服出门闲逛,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前天还在杭州见面的闷油瓶今儿个就给我碰上了。我站在站牌旁等车,就看见马路对面上有一个年轻人,伫立在原地。我与他之间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好像这个世界的喧嚣浮华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他穿着蓝色的帽衫,戴着帽子,投在脸上的阴影使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没有发现我,那双好像从冰箱里拿出来散发着寒气的眼睛不知在看向哪里。
其实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闷油瓶,因为我根本就没看清他的脸。但是那种感觉,他给我的那种感觉是不会错的,不论在怎样的场合,他都会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他是一个孤独的个体,周围没有和他相似的人,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永远也看不懂他的眼神,他的动作。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种感觉。
那是一种,和这个世界,没有了一丝联系的感觉。
他,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过了一会儿有一辆小轿车停在他的面前。他进了那辆车,然后那辆毫不起眼的车消失在茫茫车流。
我突然很感慨,好像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背着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在街道上缓缓前行,哪怕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却还是停不下前进的脚步。偶尔的我们会和擦肩而过的人打个招呼,或者停留下来,和他们聊聊天,之后继续我们的旅程。我们始终知道,在路的尽头,一定会有些什么,一定能遇上些什么,看到些什么。于是我们为了那个未知的解不停奋斗,不停追赶,等到我们见到它的那一刹那——
“嘿,小邪。”一只五指修长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打乱了我的思绪,“怎么来了北京也不告诉我一声啊。”
看了看来人,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哦,我忘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穿粉红衬衣啊。” 他是小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玩伴,他特别爱穿粉红色的衬衣,但又偏偏是个男人,因此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总要调笑一番。他现在是老九门中解家的当家,他也是我少数几个能够真心面对的人之一。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所有的伪装都成了枉然。
“诶……谁说男人就不能喜欢粉红色啊?”小花有些不满地抱胸,“什么时候来的啊?吃饭了没有?”
“昨天刚来的。正打算去吃饭呢。怎么,你想请我?”
“哈哈哈哈你想太多了……”小花干笑道。我看见小花顿时变成等号的脸,不由笑了起来,抑郁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还是笑出来好啊,不要一直憋着,很难受的。”
“谢谢。”我轻拍他的肩膀。就是这道瘦削的肩膀,不知承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一个需要背负起整个家族的孩子,过得并不是那么轻松。
“秀秀呢?”
“她呀……她正被霍老太太抓着去弄一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呢。谁叫她平时老爱调查这调查那的,现在也算吃回苦头了。”
“哈哈……”虽说我们两个大男人背后说一个小女孩的坏话是不太仗义,可如果这个对象是霍秀秀的话那就免了。这丫头,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没少整过我们。
一切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在和小花交谈的时候我总觉得他有些话想要告诉我,却又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不去逼问他,他若真要告诉我的话会自己说的,不必等到我去问。
一天就是这么飞速度过了。
我本以为我一沾枕头便会入睡,然后一觉到天亮。却没想到,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闷油瓶那张漠然的脸。
我,站在马路的这边,他,站在马路的那边。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条马路,可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一条河。
这条河好宽好宽,水流很湍急,也没有办法架桥。河这边岸上的人无法过去,河那边岸上的人也无法过来。我们只能这样对望着,凝望着对方,让时间静默凝固在这一刹那。
或许,不是我和他之间隔了一条河。
而是,他与世界隔了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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