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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礼物(下)
淡青色的身影,修长而秀美,步履轻盈地穿过花间小径,向这儿走过来。来到面前站定,先给主人躬身施礼,低声问安。柳仁忙将他引至客人跟前,手一摆:“天玉,这是满公子,我的贵客,你快见礼。”“是”天玉轻轻答应了一声,对着满云祥打下千去,“公子安好。”说完抬起了头。
刹那间,满云祥觉得胸口好象被一柄大锤猛然击中,一时呼吸急促,唇干舌燥。是!柳仁绝没有夸口,眼前这孩子虽然年纪尚小,其骨格奇秀,相貌俊美,已是生平仅见:他肤色如玉,光润莹洁,一张瓜子脸清秀异常,眉目如画,五官极为精致,浑如一块白璧雕琢出来的人物——这些还罢了,别的人身上,未必没有。可那眉宇间的朗朗英风,那神情态度中透出来的洒落疏宕,丝毫不沾染尘世间俗浊之气——这些,在他见过的美童里面,却当真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而使满云祥心神激荡的原因,还不止是这些。更主要的是,满云祥从他的眉眼神情中,看到了一个人淡淡的影子。
他想起在哪儿听过“陈天玉”这个名字了。
原来自己是见过他的。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当年那个满脸灰尘泪水,生豹子似的野小子,现在……
秋水为神,琼瑶作骨——月霜,你的儿子,可真像你呀。
满云祥仔仔细细地端详天玉的脸,他和他母亲是很像的,面貌、气质,都有相似的地方,不过卢月霜更多的是温柔婉转,没有天玉的棱角和隐隐的冷傲,连他们的眼睛,一样的清亮,一样的深黑,却也能让人一下子就区别开来。母亲的眼睛活泼流动,像玉泉城里最著名的漱玉温泉,儿子的眼睛,却是冷静的,深不见底,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就像——对了,就像是前年游览隐雾山时看到的,静卧在穿云峰下的碧水寒潭。
“咳!咳!”柳仁见他一副木木痴痴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轻咳了两声,满云祥总算从“梦”中清醒过来,自己也颇尴尬,只得一笑掩饰。柳仁也不揭破,转身对天玉和气地笑道:“天玉,满公子来咱们家,没什么好招待的,你可将平日熟悉的好曲子吹一个来。”“是。”天玉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个长条形的锦囊来,对着满云祥微微一笑。
他这一笑笑得满云祥心浮意荡,暗喜他居然还懂得讨好自己,可是和他的目光一触,不知怎地,心里竟是一抖!
一怔之间,眼前银光一闪,一柄利刃疾刺过来。
满云祥猝不及防,距离又近,虽说功夫不错也是避无可避,百忙中身子朝后一仰,一个侧翻滚到了地上,可右臂终于没有躲过去,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这时石桌也给撞歪了,石凳也给带翻了,桌上杯盘“乒乒乓乓”跌得粉粉碎,酒菜泼洒,汁水淋漓,一个清静花园登时乱做一团。天玉持匕首跳过翻倒的凳子,狠狠一刀扎向地上的满云祥,后者急忙就地一滚,滚入菊花丛中,这一刀重重扎在地面上。柳仁和墨香早已吓得手脚发软,连舌头都强住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喊人,于是大呼小叫起来,一声比一声高,终于,守在菊苑门口的众家丁听到里面出事了,“轰”地涌进园子,一拥而上,天玉手中利刃挥舞,竭力抵御,但终究年小力弱,没一会儿就被制服,几个人夺去了他手中刀,死死地将他按在了地上,拳脚交加。
“满云祥!你这个畜生!害死我爹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天玉手足被制,知道今日必然无幸,索性放开胆厉声痛骂起来。同时猛烈挣扎,那些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有几次还差一点被他挣脱。这一来火上加油,家丁们下手更加重了,有个人揪起他的头发,捏着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大了嘴,将一块布巾塞了进去。
天玉喉咙里“呜呜”两声,再也喊不出来了。
满云祥惊魂已定,缓缓爬起来。他现在的模样,可着实狼狈:头发散乱,束发冠歪在一边,眼见就要掉下地来。一件好好的银灰绸衫在花丛中滚得皱皱巴巴,青一道黑一道沾满了草汁烂泥——倒是,他和那些名种菊花接触得可亲密——撞倒压扁了一大片,足有几十棵,各种颜色的花瓣粘满一身,连头脸上也不能幸免,这可真算得上是“花下风流”了。
更糟糕的是右臂那一下子伤得不轻,不但痛得他咝咝地直抽冷气,而且流血不止,伸手一抹全是红的!看着真是眼晕。
该死!满云祥心中暗骂一句,面沉似水。他冷冷地瞥了一眼犹在不停挣扎的天玉,眼光随即扫向了站在旁边脸色煞白的柳仁。
“柳员外,您给我送的这份大礼,可真好啊。”
“公子!”柳仁早就站不住了,听他问出这么一声儿,不觉魂飞天外,就着势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我我……您您可可千万别怪我呀……这小杂种他不是我家人,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他竟然敢对公子你下手啊!……公子你可要明察,天地良心!这小兔崽子行刺您,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作出无比谦卑,又无比懊悔的样儿,满云祥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了好了,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你就别嚎丧了。”他不耐烦地一摆手,止住了柳仁的絮叨。
“哎!”柳仁响亮地答应一声,喜孜孜地爬起来,“我就知道,您最英明不过的”,转过头去看到了天玉,满脸菊花似的笑容立时一丝都没了,厉声对家丁们喝道:“你们傻了?把这小杂种留着干什么?还不把他给我拖出去埋了!”“是!”家丁们齐齐答应一声,架起天玉往外就走。
“慢着。”满云祥制止了他们,向柳仁轻轻笑了一笑,道:“柳兄,您不是要送我礼的么?埋了他,你拿什么送给我呀?”
“这……他不是……你……”柳仁望望天玉,又望望云祥,“呃……您真还肯要他?您不怕……”
满云祥“嗤”地轻笑了一声,慢慢踱到天玉面前,伸出左手,抬起了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手指在光洁如玉的脸庞上轻轻滑动。
“我为什么要怕他?我爱他还来不及呢。你说是不是,玉儿?”满云祥缓缓地回答着,人却并没有回头,“柳兄,你把他交给我就行了,以后出什么事,都是我自己倒霉,与你无干,如何?”
天玉又惊又怒,从这二人的对话里,他已经知道了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满云祥细长的手指冷冰冰地,在他脸上滑来滑去,简直像蚯蚓爬的那么恶心,他猛烈地甩头,想躲开那只恶心的手,无奈有人死死揪着他的头发,用力再大也不能移动多少,反而使自己更加痛了。
他狠狠地盯着满云祥的笑脸,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死了千百次。
柳仁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满云祥手里,说是天玉的卖身契。
不!不!天玉心里大叫,这不是真的,我只是你家的雇工,不是卖给你的,你无权把我送给别人!
他几乎要从地上蹦起来,家丁们又是一番费力,才把他按住。
望着天玉那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柳仁哈哈大笑。
“傻孩子,你还做梦呢吧?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嗯?开善堂的?若不是你舅舅用三百两银子把你卖到我家,你以为我会这么好心安排你和你伯伯在这里做事?”
他把那张白纸“哗啦”一下子抖开了,拿到天玉面前:“看看,这就是你的卖身契,‘卢月林将甥陈天玉卖与本城绅士柳仁为奴,得身价纹银三百两,当面兑清,永不取赎。此后疾病生死,悉由主人,与亲族无关。大玄均和七年七月十八日卢月林’,白纸黑字,上面你舅舅的手字花押,够清楚的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服?”
天玉停止了挣扎,事实上,当他第一眼看到这张文契,上面舅舅清清楚楚的字迹和鲜红的手印,他就不再动了。亲人……这些日子来他一直感激着的亲人,原来只拿自己当作了讨好富人的礼物!柳仁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那张文契,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锤子砸在天玉的心上,把他的心砸得粉碎。
周围很黑很暗,像是隐雾山中,终年不见天日的深深谷底。
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天玉知道,自己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满云祥满意地看了一眼天玉,从柳仁手上接过卖身契,放在怀里揣好,冲着柳仁一笑,把手拱了一拱:“多谢柳兄,小弟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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