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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外面还在下雨。不大，润物无声。
屋子里冷气开得足，玻璃的墙壁上很快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叶小米以为水雾凝结在这一边，伸手去擦，眼前却依旧白茫茫的一片。
洛辰正在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说话。
尽管只见过一面，但是这个老人叶小米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是舒夏的爷爷。
他曾经用挑剔货物的目光审视叶小米，并且最终用冷漠的待客之道告诉她，她是件不合格的残次品。那一次的经历让叶小米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沉重的自卑。因为舒夏是她的初恋，所以它造成的伤害便尤其的清晰和深刻，让叶小米永生难忘。
虽然现在已经不怕他了，但是对上他那双因为久经世事而洞悉人心的目光，叶小米没由来的就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自不量力的小女生，傻乎乎的背着双肩包跨越了城市，去见自己喜欢的男孩子。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种行为会被大人定性为：不知廉耻。
再也不愿想起那个时候的事了。
再也不想面对这个老人了。
所以洛辰说要去向他一声招呼时，叶小米借故离开了。
看得出来，舒爷爷很是欣赏洛辰。
叶小米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聊天。老人威严的面容仿佛松动了一般，居然露出对后辈饱含期许和宽容的笑容，伸手拍了拍洛辰的肩膀，又把舒夏叫过去。
叶小米就一直躲在景观石后面，对着玻璃看外面的雨景。
“小米？”宋晓娴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
叶小米回过神来，她的笑容略有些勉强。
“抱歉啊，之前太忙，都没和你打声招呼。”宋晓娴说。
“没关系。”
“真没想到今天会遇到你。我看到你跟洛辰在一起，怎么样，你们在交往啊？”
叶小米含糊的点了点头，“嗯。”
“多久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大概看出叶小米不太想跟她搭话，宋晓娴略微有些尴尬。
“那个，舒夏本来也想过来跟你打招呼的，结果中间被爷爷截住了。”她笑道，“老爷子性格比较严厉，连我都不太敢跟他说不。不是故意冷落你啦。”
“嗯。”叶小米说，“看得出来。”
她能感觉得到宋晓娴语气里若有若无的夸耀。舒爷爷会喜欢宋晓娴这种女孩子，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漂亮又得体，无论什么场合都能从容应对。单独相处的时候，还会在无关紧要的事上表露出恰到好处的娇俏任性来。会有老人不喜欢这种孙女辈的小姑娘才奇怪。
不过叶小米还没到那个年纪，宋晓娴讨不了她的欢心。
她只是从宋晓娴微妙的态度里了解到一件事——她恐怕又把自己当做了情敌。
叶小米实在是有些厌倦了。
“你说的男朋友，原来是舒夏啊。”她笑道。
“嗯，本来还想约个合适的时间，带出来吓你一跳呢，谁知道忽然就遇到了。”她眨了眨那双琉璃似的猫眼，“你没怪我吧？”
“我不也没告诉你我在跟洛辰交往么。”叶小米说，“不过你跟舒夏出国这么多年，忽然就成对回来了……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
她的话成功的取悦的宋晓娴，宋晓娴矜持了一阵子，就开始说她和舒夏在国外怎么相遇，怎么相爱。这个人讲故事非常喜欢诱导和暗示，叶小米分辨不太清她是故意针对自己，还是一直这么隐性自恋。不过这并不重要。
反正她并不真想听舒夏和宋晓娴的坎布里奇爱情故事。
她只是不想说话罢了。
这种只需要说“嗯”就能继续下去的交谈，在不能失礼的前提下，大概是唯一的选择吧。
但是这个晚上，叶小米望着玻璃里映着的舒夏的身影，微微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
她听着宋晓娴的讲述，忍不住就想，时隔七年之后，舒夏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想她。
她因为喜欢他而悔不当初，整个人生都被糟蹋的乱七八糟的时候，他不是正忙着克服时差、距离、贵族出身的英国情敌，好好的在跟她面前这个滔滔不绝的女孩子谈恋爱吗？
宋晓娴讲到她为那个时候正在创业的舒夏煲粥喝的时候，洛辰终于和舒觉说完了话，走过来找叶小米。
“脸色怎么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吗？”他直接越过宋晓娴，用手背试了试叶小米的额头。
“喂喂，洛辰，你眼神不好啊。”宋晓娴笑道，“这里两个人呢。”
事实上她这个眼神好的，到现在都没注意到叶小米已经摇摇欲坠了。
洛辰像是这才注意到有人在跟叶小米说话，“啊，抱歉，之前没看到你。最近好吗？”
“还不错。”
“舒夏找你呢。”洛辰说，“回头再聊？”
“他找我我就得去啊，没看到正跟小米聊天吗？”宋晓娴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立刻就被打发掉了，“算了，根本就是你要找小米对吧，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她终于诚实的直奔舒夏去了。
叶小米这才把一直撑在玻璃上的手松开，挽住了洛辰的胳膊，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稍微有些头晕，冷气开得太低了，鞋跟又高。”
洛辰便把她扶到一旁坐下来，向服务生要了一杯热饮，让她捧着暖手。
“额头有些烫。”他说，“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临时走不开。一会儿我让小何过来，先送你去医院，我稍后就赶过去……”
“没关系。”叶小米拽住他的手，“我在这里等你。没那么难受了。”
她难得露出这么楚楚可怜的表情。漆黑的眉眼在璀璨灯光映照下，竟泛起潋滟的水汽来。洛辰对上她的目光，意外觉得像是一种邀请，不觉砰然心动。好一会儿才脸上的热度才平复下来。
他避开叶小米的目光和嘴唇，看了看腕表，“算了，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叶小米说：“真的不用去医院。”
洛辰已经脱了外衣给她裹上，强把她拉起来，“走吧。”
舒夏仍在陪舒觉说话。
老人的目光扫过叶小米的背影，微微的皱起眉头来。
“那个人不是你的朋友吗？”他问道。
“已经几年没有联系了。”舒夏平淡的说。
“那也该过来打声招呼。”老人说，“连起码的人情世故都应付不来，这种女人只会是个拖累。”
舒夏说：“她现在拖累的不是我，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服务生从旁边路过，舒夏顺手把杯子放下去，转身离开。
“你干什么去？”老人的气息有些恼怒。
“去休息。”舒夏说，“胃疼得厉害，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宋晓娴补妆回来，正碰上舒夏。本来已经笑着迎上去了，对上他的脸色，不觉竟退了一步，噤声避让到一旁去。见舒觉在后面气得瞪眼睛，忙抿了抿嘴唇，笑眯眯的上前道：“爷爷，舒夏又惹您生气啦？”
“跟他生气，没得被他气死。”舒觉面色终于有些缓和，“我是懒得管他了。”
就算在下雨，外面也比大厅里更暖和些。雨水反射着路上的灯光，地上、树上仿佛撒满了橙色的碎钻，比星空别有一种温暖的璀璨。
周围很安静，只在有车驶来时传来低沉的引擎声，也不过一晃而过。
洛辰把车开出来时，车里冷气的温度调的刚刚好。空气也没有太潮。叶小米拉了拉洛辰套在她身上的西服，微微觉得换过劲来了。
——她还是无法面对舒夏。
无论下定了怎样的决心，要跟他把过去了断赶紧。但只要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便觉得整颗心都缩了起来，无法再跳动一般。
很难过。也许当时不觉得，可是此刻逃开了，所有的难过都翻倍似的涌上来。
洛辰探过身来帮她系安全带。叶小米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他的西装上。
洛辰什么也没有问。
叶小米说：“对，对不起。鼻子有些酸，大概是因为感冒，不过现在已经不要紧了。”
洛辰推了推眼镜，微微有些烦躁。只伸出手来连头发带脸把她乱揉一气。
他的手又大又暖，带了干净的气味，让人觉得很舒服。叶小米干脆抱住了，把脸靠上去，说：“别揉，今天化了妆，一揉就成大花脸了。”
洛辰叹了口气，用手把她的头发捋上去，俯身贴上她的嘴唇。
很软，很凉，微微有些苦。
很笨，连动一下取悦他都不会。
他停留的时间比往常要久一些，叶小米傻乎乎的睁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明白过来。而后闭上眼睛，用舌头探了探他的嘴唇。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洛辰衣服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叶小米本来想无视，结果那震动接连不停。
她只好推了推洛辰。
洛辰直起身，默不作声的发动了引擎。
叶小米把手机摸出来给他，洛辰看了一眼，皱了眉头接过来，道：“苏总？嗯，是……我回去取一下资料，马上就……不是，这个时间了，又下雨，怎么好让一个小姑娘跑这么远，还是我自己去……好吧，瞧您说的，我明白了。嗯，这就过去。您稍等。”
洛辰阖上手机，揉了揉额头。
叶小米忙说：“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看了看洛辰的脸色，又说，“这里的虾饺挺好吃的，你晚上回去别忘了给我打包一份。”
叶小米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时，雨已经停了。
她身上发虚，简直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又有些分辨不出是冷是热，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抖。
离公寓还有一段路。
路旁停着的车子上走下人来，叶小米都没有注意到。一直到被那个人用力的抱进怀里了，她才稍稍的回过神来。
却又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虚幻里。
鼻端还是许久之前她所熟悉的干爽味道，记忆力那个少年背着她，柔软的发丝擦过她的面颊。
那时夏末最后一场雨刚过，潮湿的地面上落了今年新的败叶。花坛里叶草丛生，月季却依旧开得姹紫嫣红。校园路上法国梧桐已然有些稀疏，绿色的并蒂果小铃铛一样悬在枝桠上。
那是多么色彩鲜明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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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