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之半阙歌

　　今日天朗气清，温凉相宜。而潸罂才元气大损，休养完毕，岚榭怕她吹不得风，便事先派人在亭子周围挂了层帷幔。
　　亭中端坐两人，潸罂身披天青色斗篷，脸色仍留有些许憔悴，对面的亓胤手执茶杯，默不作声。
　　两人相顾无语多时，周围的幔子被风吹得飞舞如蝶，潸罂面无表情盯着看了很久，最终还是耗不过，率先开口：“祭祀大人，上次的事，多谢您了。”
　　亓胤悠悠然将杯子放下，不答。
　　潸罂心里泛起一丝不耐，但表情已熟练地转变成老友间的调侃熟络：“喂，亓蝎子，你可有什么想要的，除了灵界的七焰曼陀罗，其他的随你挑。我那儿还有金蟒之鳞，对你修炼有益。”
　　“金蟒？呵呵，那可是冥界圣兽，你舍得？”亓胤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此时正摩挲着瓷杯边缘。他垂着眼，潸罂只能看见他纤长的睫毛。
　　“其实我现在最怕听见你叫我亓蝎子。”亓胤忽然道。“这五年来，只要你一这么叫我，就说明你又要利用我。”
　　潸罂被激了一跳，嘴唇蠕动似要反驳，任她平日如何八面玲珑，此时也突然语塞，词穷间只好听他说下去。
　　“你四岁的时候，我用刚养的蝎子咬死了你的兔子，你哭得好厉害，把我当仇人一样，还咬我。”亓胤撩开广袖，他骨节明显的手腕上，有一圈微不可察的疤。“从那以后你就叫我亓蝎子，我为了不输嘴，就叫你罂兔子。事实上，在那时，我眼里的你的确就像兔子一样可爱。
　　十三年前那件事发生以后，朝臣以钟澜为首，上表对魔君施压要赐死你与王后。我去求父亲，求他反对，我说只要你活着就好。父亲疼惜我，就对魔君提议将你母女二人流放。可是想想呢，去殓之沙与死又有什么分别，但父亲无法让步了，我想魔君当时也无法让步了吧，否则怎么向魔界子民交待。”
　　亓胤一口气说了这些，潸罂直觉地感到心虚，硬声道：“别说了……”
　　亓胤抿唇一笑，“可我现在矛盾了。五年前归来的你，冷艳，隐忍，聪敏，狡黠，并且残忍。你成长得让我几乎害怕。在离开的九年里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十三年前我为了你逼父亲撒谎，你总算活下来了。五年前又自己撒谎，你总算回来了。可是，每当我看见你在我面前演戏，我都心痛到不行。”
　　潸罂紧紧地攥着拳头，当听到最后几句时，她双眸顿时睁大，“五年前？那个所谓的连阙警言，圣女降世，是……”
　　亓胤笑而言其他：“潸罂，其实那天就算你不做戏，我也会把眠玉给你的。不过我还是很开心，我觉得你需要我，多少让我不那么嫉妒妙游那死狐狸。”
　　潸罂震惊非常。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无论是她向来的惺惺作态，还是她与妙游的关系。原本亓胤在她眼中不过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现在他的一番话让她思绪一片混乱。
　　来不及去考虑这是真心还是阴谋，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甚至在她作出决定前，就让身体已有了动作。
　　潸罂的掌心流出一缕黑色浮雾，但立即被她收回。
　　她差点有冲动杀了他。
　　“此次朝臣的诘难大概是出自对你的不满，却又忌惮你的力量，所以只好找我出气。祭司的职责只是占卜，观测和守护，自古便不得插手政治。这风浪过一些时日便会淡下去的。”这几句话说得好像是怕潸罂担心而安慰她似地，亓胤不由得有些自嘲，又道，“倒是你，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将迎来的是一场恶战，而我，则会拼尽全力助你得偿所愿。”
　　亓胤言辞恳切，潸罂颔首不语。
　　但她毕竟不是凡类，调整呼吸，平复心情，只是瞬间，她已恢复如常。抬头对亓胤莞尔一笑：“如此，罂便谢过祭司大人。”
　　然后唤来岚榭，施施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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