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

　　（十四）
　　一大早，李舒就叫醒夏晓悦，说是一起去爬山，因为山高，路远，于是要早点去，不然天黑都到不了山顶。
　　那是一座叫武陵仙山的山，没有五岳那般的巍峨或是柔美，一座很平凡的高山，绿树葱郁，石块铺成的阶梯，一直蜿蜒到山顶，隐在树丛里，只看见个地点，见不到终点。
　　在重庆这样的大山可谓数不胜数，这般普通的山，如果不是山上的寺庙，只怕也和其他山一般无人问津。可惜的是，山上的寺庙也在那个红色动荡岁月里被拆除。从此以后，沉寂了些时日。
　　刚开始登山的时候，路途还算平缓，昔日故人砌好的石梯，在千年风雨的洗刷下已经有了些破损，但是近年来的修葺，让它们尽可能的保持着原样。有几节石梯上还依稀能看见古人题在上面的诗句，只是时间的威力使它们失去了原有的面容，模糊不清。
　　走了一半，夏晓悦仰头看着面前笔直的石梯，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这还能叫做路么？那么笔直，接近90度了！！！简澈看着这样的路，也面露难色，他瞟见旁边的路牌，这一段叫做竹竿坡。可真是路如其名啊！
　　夏晓悦拉起李舒的手，做出一幅可怜无辜的表情，撒娇般问：“舒儿，我们真的要上去么？”
　　“嗯，走过这段竹竿坡，就到了大榕树那里，然后我们先去贞武观，最后去山顶的天子殿住一晚上再下山。”
　　“真的，真的要上去么？”
　　李舒看着夏晓悦瞪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极了小白兔。她忍不住想笑，却又故意摆出无可奈何更无辜的神情：“嗯，真的。我在天子殿那里的旅馆里都订好房间了，房费都付了。”
　　“啊？”
　　夏晓悦瞬间纠结了起来，看着这段艰难的路，想退。可是，如果不上去的话，房费不是浪费了么？
　　这时简澈走过来，手搭在夏晓悦的肩上，温和的说：“晓悦，我们上去吧。也去体验一番，仙山的魅力。”
　　“可是......”
　　“实在走不动的话，我背你。”
　　“这段路，你就是想背也不行！”看不惯简澈对夏晓悦的百般温柔，李舒不满的插嘴道：“这么直的路，你要是背着她，非得一起摔下去不可！”
　　说完，李舒拉过夏晓悦，也不说话，带着夏晓悦一步一步向上爬。
　　爬了一半的夏晓悦，累得直喘气。她担心得不敢向后看去，只怕自己一个回头就会顺着竹竿坡的坡势滚了下去，到时只怕连个全尸都难保。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走在最前面的李舒，一点都不像是在爬这么抖的山路，神态自若得如同走在平路上般潇洒。而自己前面的简澈，虽然不像李舒那么自若，但也仅仅是满头的汗珠，并不像自己这般狼狈。
　　夏晓悦可以说是真正实践了爬山的爬字，手脚并用的，小心翼翼的爬每一步。看着自己的狼狈样，再看看简澈李舒那么自然的样子，夏晓悦有些气恼，吵嚷着要休息。于是李舒和简澈只好陪着她坐在石梯的一边，李舒从最前面走回来，与晓悦并排，为了不挡住其他人的道路，简澈只好坐在另一边突起的石头上。
　　休息一会儿后，夏晓悦恢复了些精力，她扫视一圈，山中安静，翠绿的山环绕着飘带一般的山路，隔绝了一切，微风吹来，树叶发出细微的声响。寂静的山路，人们三三两两的从山下走上来，许是累了，许是受这里静谧气氛的影响，几乎没有人说话，有也是压低了声音的簌簌低语和粗重的喘气声。
　　“舒儿，这里跟我们那里可真像，都很安静。”
　　夏晓悦闭上眼，清风掠过额头，留下些许清凉。
　　她忽然想起那年的夏天，也是这般炎热，夹杂着淡淡的凉风。
　　“有人喜欢我，你很开心么？”
　　一直走在自己前面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走近她，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身体挡出了阳光，阴影投在她的脸上。
　　“有人喜欢我，你很开心么？”
　　“没，没有，我，我只是.....”
　　“那以后别再帮别人转交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不会接的。”
　　“可是，她们说不给你的话，就不跟我做朋友了。”
　　“那就不做了，我陪着你。”
　　没有预料的，他将她拥入怀中。十四岁的少女，脸唰地红透，心脏剧烈跳动着，像是要破壳而出的小雏鸡。
　　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嗅见他衣服上洗衣粉的香气，清凉的，暖暖的。
　　“好，我不跟她们做朋友了，只要有你。”
　　那句话，她果真丢了那些一大堆所谓的朋友。

　　夏晓悦睁开眼，天空是纯净的蓝色，丝绒般的云，一缕一缕，被人轻挑，落在上面。
　　“舒儿，我都二十四岁了呀，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是呀，真快。”
　　李舒仰头看着蔚蓝的天幕，微风吹颤她的睫毛，恍惚间，她似乎又看见他的脸，五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吧？
　　她想起第一次跟他说话。虽然是从7岁开始就与夏家成了邻居，虽然从初中开始一直跟那个人同班，却从来没有说过话。总能看见他们两人一起，每次遇见，都是夏晓悦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带着灿烂的笑容。而那个人永远都是一脸冷漠，仅仅是目光一瞥。

　　那个小如拇指盖的江南小镇只有一所高级中学，包括着初中部。因为这所中学好歹是市级中学，所以小镇里的孩子成绩不是一级棒的话，基本选择留在本地。这就导致了小镇的孩子们几乎从小学到高中都一直是同学。
　　高一没想到还是跟那个人同班，那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体育学习，接近全能的人。如果说像自己这般成绩差的学生能升入本校的高中部算是幸运，那么那个人留在本校的高中，可以说是学校的幸运。因为优良如同那个人，一般都会选择去市里的中学。
　　现在想起来，他的留下，仅仅是为了当时还在念初三的称不上优秀的夏晓悦。
　　高一篮球联赛的前一天，李舒一如既往的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看着学校的景色，构思着自己的下一幅画作的颜色结构。却突然听见三个男生吵吵闹闹的跑了上来，李舒不满的皱着眉头准备离开，却听见三个男生提到了夏晓悦。李舒于是保持原来看风景的姿势没有离开。
　　“知道夏晓悦么？”
　　“谁？”
　　“知道夏诚吧？开学典礼上新生代表，那个夏诚。”
　　“哦，夏诚啊，1班班长？”
　　“是啊。”
　　“妈的，从初中开始就勾了不知道多少女生的魂。指望着他高中去市里读书，结果他居然留下来了！唉，不知道又要摧毁多少朵花了。”
　　“人还臭B，天天摆副臭脸，好像谁他妈欠他钱似的。”
　　“不过，他妹妹，夏晓悦可是长得不错。”
　　“嘿嘿，就在咱们学校念初三。”
　　“明天比赛，是咱们班跟1班，夏诚也要上场。她应该会来看她哥哥的比赛吧？”
　　“肯定，他们俩的感情好得不得了，从小就形影不离的。”
　　“那到时候，等夏晓悦来了，我就去追她。等把她弄到手，看夏诚还不敬我。”
　　“嘘，夏诚。”
　　三个人瞬间恢复安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东张西望。夏诚从楼梯转角处走出来，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也不看那三个人，径直走向教室。
　　“妈的，瞧那屌样！他在，你们怎么不提醒我？”
　　“我怎么知道，他听见了没？”
　　“应该没有吧，走了，走了，上课去了。”
　　李舒看着落荒而逃的三个人，心里一阵鄙夷。但又不禁幸灾乐祸起来，细细的思考，夏诚会如何修理这些人，尤其是那个口出狂言要追晓悦的人。
　　第二天下午的篮球赛，夏诚领着1班将比分远远的拉大。李舒看看表，还有10分钟就结束比赛了，如今胜负已定。场下的女生还在不停的尖叫，高呼着夏诚的名字。李舒嫌弃的扫了她们一眼，一群花痴，从开场叫到现在不累么？就算你们叫破了喉咙，他的眼里也不会有半点你们的影子，一群白痴。
　　不过场上挥洒青春的夏诚的确值得这样的尖叫，一米八的身高在矮子诸多的南方小镇里本就占尽优势，被汗水湿透的头发透着青春的闪光，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火热的光芒，让人移不开视线。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耍帅，走步，运球，投篮处处优雅得体，帅气过人。时不时还展示下自己高超的过人和投篮技巧。
　　李舒不耐烦的听着身旁女生们的尖叫声，抬眼看见篮球场边上的初中部教学楼，从左往右数第二间教室，初三9班，夏晓悦所在的班级。今天夏晓悦没有来观赛，因为初三要补课的原因。这个时间点她们还在上课，她看见坐在窗边的夏晓悦躲在堆积如山的书堆间，歪着头偷偷的瞟向这边。
　　果然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啊。
　　跟这对兄妹认识这么多年的李舒，饶有兴趣的品味着这样的感情里暗含的另一种情感。
　　还有2分钟，意外就在这时发生。夏诚跳起来准备投篮，身旁防卫他的两个男生也跟着跳起来，这时他却撞上左边那个男生，接着顺势将那个男生压到地上。男生扭曲着脸在地上躺着，夏诚站起来伸手去拉那个男生，却听见男生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夏诚却表情淡淡的立在一边，医护人员赶紧跑到场上，用担架带走了那个男生。只见那个男生捂着自己的左手臂，痛苦不堪的大叫着，躺在担架上。
　　送走男生后，1班的对手被判罚球三次。但是面对着如此巨大的差距，就算罚球10次，且10次全中，都阻止不了1班迈向冠军的步伐。
　　比赛结束，慢慢的所有人都离开了篮球场，为了应付成堆的送水送毛巾的花痴们，夏诚成为了篮球场上最后一个走的人。坐在观众席上的李舒，看着夏诚慢条斯理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却不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初中部教学楼发呆。
　　李舒看了看表，还有5分钟，就下课了。她站起来走到夏诚身边，深深呼吸着来自夏诚的体息。刚刚运动完的夏诚身上还散发着热气，那是青春期男子独有的气息。夏诚看了一眼李舒，依旧不说话，拎起身边的挎包，径直走到篮球边上的洗水台洗手。
　　李舒跟过去，跳坐到洗手台的边缘上，打开近处的水龙头把玩细细的水流。
　　“这样好吗？”李舒低着头兴趣十足的玩着水流，玩味的说道：“听说那个人整条手臂都骨折了，好几天都不能好呢？”
　　夏诚关掉水龙头，手扶在龙头上，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舒。李舒也关掉水龙头，挑眼看着夏诚：“不就是，说要追你妹妹么？至于把人家弄成这样？你不想夏晓悦被人追求？怎么，你舍不得你妹妹？还是说......”
　　看着李舒脸上挑逗般的微笑，夏诚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再次拎开水龙头，把自己的头放到水流下去冲洗。
　　“这样好么？”李舒跳下来，关掉夏诚的水龙头：“难道不奇怪么？”
　　夏诚简单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也不拿包里的毛巾，任由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脸上，水流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滑到身上，本就湿透的篮球背心再次被染湿。即使是这样的夏诚，也让李舒看得呆住了，他的身上总有一种吸引人的光芒。
　　“你想说什么？”
　　已经变过声的少年，声音深沉而富有磁性。李舒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不禁有些出神，以为该是与脸上终年不化的冰山表情一样冷冰冰的声音，或者是年级大会上那种严肃的很官方化的声音。没想到会是这般温柔的声音，暖暖的，像刚刚冲泡好的的热牛奶。
　　“你想说什么？”暖暖的声音响起，语气里没有丝毫的烦恼。
　　“夏诚，你对夏晓悦不只是兄妹之情吧？”李舒深吸一口气，试探的看夏诚的脸，脸上上的表情风起云涌，却瞬间平静，并没有生气的表情。于是她继续说道：“夏诚，你其实，喜欢夏晓悦的吧。”
　　夏诚的身形一僵，微皱眉，丹凤眼里透出淡淡疑惑。李舒心里有些慌张，静等着他的生气。但是夏诚却只是绕开李舒向前走了几步，也不回头，暖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那个，李舒，是吧。一起回家吧，不是住一块儿么？”
　　李舒诧异，她不可置信的对着夏诚的背影大声吼道：“爱上自己的妹妹，你不觉得奇怪吗？”
　　永远不会迟到的下课铃带着一片嘈杂和些许欢呼，降低了李舒的声音，以至于只有他们两人听见。夏诚回转身体，冲李舒微微一笑，那是李舒见过的最美的笑颜，因为饱含幸福而美丽的笑颜，犹如奇观一般，折煞这世间的所有。环绕着他的阳光，也比不上少年的笑容，甘心充当着衬托。
　　夏诚走近李舒，低头，在李舒的耳边带着笑意轻语：“不奇怪，爱而已。”
　　那时的夏诚是李舒之前从未见过的模样，坚定的爱着，幸福着。许是孩童般不懂得，许是年少轻狂作祟。少年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爱着自己想爱的人。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如果他能永远不懂顾忌世俗，也许将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吧。
　　从那以后，李舒开始跟夏家两兄妹一起上学，本就与夏晓悦交好，自那天后竟成为了夏晓悦一辈子的死党，甚至是唯一的朋友。
　　只是，偶尔李舒还是会觉得不公平。
　　从回忆中醒来的李舒扭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夏晓悦，正闭目养神，感受清凉山风的抚摸，脸上一片安然的享受表情。
　　李舒淡淡的苦笑一下，真是不公平啊。7岁时这对兄妹就贸然闯进自己的世界，却在10年后才将自己带入他们的世界。
　　真，不公平。
　　但是，这难道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不公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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