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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巫行云在走出门外不过三步之后便停了下来，她很清晰地听见了苏星河磕头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颗小石子掉进了她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海。
在她这漫长的一生里曾经爱过、恨过、执着过的无崖子再也不在了。
巫行云突然觉得这一次自己真是被孤孤单单地留下了，师父走了，无崖子也走了，仿佛曾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过最美丽风景的那些人都已经走了。她茫茫然地发现，自己活了这么长的年月，现在居然连一个可以把酒叙旧的人都找不到了。
巫行云的确是一个被宠坏的人，师父宠她，师弟疼她，而她身边的人都怕她，就好像全世界都顺着她，那让她年轻自大的她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她的，而现在她才发现她的世界居然这么小，深交过的不过那几人。现在除了李秋水这个旧仇之外，她居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再也没有别人了。
真正的形单影只……
她有些怅然地慢慢走出无崖子的石室，发现天空居然飘起了细雨。风凉水冷，狭窄的走廊的尽头，只她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距离碧海竹林不远的望川镇上有一处运来客栈，原本打算直接回少林的玄难却因为带着身负重伤的玄苦而不得不在此处借宿一宿，借以替玄苦运功疗伤，而后再做他想。
虚竹慢吞吞地合上身后的木门然后安然地沿着楼梯向下走，师伯祖不出门，而他们又是出家人尽量不得麻烦他人。便只能找人下楼把吃食端上来，而虚竹由于资历最浅并且‘武功低微’所以便被师兄派出来送这一次外卖。虽然大家多少都是存了点看虚竹老实可欺的意思，但虚竹本人倒也不觉得，这跑腿的活儿做起来更是轻车熟路。
“施主，请给我八个白面馒头，八碗稀米粥并上几碟酱菜，小僧自己端上去。”虚竹下楼找到小二，规规矩矩地合十作揖，和颜悦色地将要的食物报了出来。
小二可，不是一般人。
作为全武林中消息最为灵通职业的从业人员，每一间客栈的小二都是如同江湖百晓生一般的存在。她们各个都拥有极高的职业素养与职业知识，而运来客栈的小二自然也是知道但凡是从少林寺里走出来的和尚那必然都是个个身怀绝技的。
有道是天下功夫出少林，想想那名震江湖的‘少林七十二绝技’听起来就觉得威风八面，无比霸气。小二上下打量着虚竹，觉得这和尚虽然看起来老实吧唧还有点傻里傻气，但他一定是个绝顶高手，搞不好就能开山辟石，以一当十，不，当百。所以，他当机立断审时度势地放下手里那瓶原本正打算给靠窗那桌的红衣小姑娘送去的女儿红，转而走进了后厨，决定先去给虚竹张罗吃食。
转身掀门帘的时候，小二也朝那靠窗的桌子瞄了一眼，下意识回手摸了摸自己揣在袖子里的那锭银子。
说起来，那个红衣小姑娘也真是奇怪，撑死了也就十五岁的年纪，居然大模大样地来酒肆买醉。一落座什么吃食都不要，就要了一坛女儿红。
乖乖！小姑娘公然来酒肆买酒喝。当真是世风日下。
不过，怪事年年有嘛！小儿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银子，感慨地摇头，管他什么奇事怪事，他们做小二的是有职业原则的，只要有银子就是爷，爷要什么就是什么呗。
此时，巫行云又端起酒坛往酒盏里倒，却发现一到之下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出来。她提着酒坛晃了晃，空了。巫行云于是打了个酒嗝，不耐烦地朝着小二的柜台看过去，同时喊道，“小二，给姑奶奶拿酒来！”
此时敛着袖子站在柜台边等着的虚竹被巫行云咋呼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猛地站直身子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时间只觉得压力好大，光溜溜的脑袋上适时飘过一阵冷风。
真是人生处处不相逢啊！
虚竹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瞪住的青蛙。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巫行云丢开酒盏，冲着虚竹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笑。
“小和尚，又见面了啊！”巫行云此时浑身带着酒气，粉嫩的两腮不知何时爬上了层红晕，眼睛也因为醉意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盯着虚竹笑眯眯地说着，虚竹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人生头一趟有了一种如遭雷击感觉。
全身酥麻，血流加速，脸泛潮红，心如擂鼓！
这肯定不是个好兆头！
虚竹捧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如是想着。
巫行云进一步，虚竹便心惊胆战地退一步。
“小僧，小僧只是下楼取些食物，不想却惊扰了女侠。下僧，即刻便上楼，上楼。”虚竹觉得自己已经能闻到巫行云呼吸吐纳间带出的暖暖的酒气了，不由得大惊地又退了两步，一个不小心差点被阶梯绊倒。
“没出息的东西！”巫行云看着他笨拙的动作不由得扭头小声骂了一句，“你这么怕我做什么？”其实怕巫行云的人很多，但这些人都是巫行云让他们怕她的，但是她自然对眼前这个小和尚还算不错，甚至还暗中助他破了珍珑棋局，得到无崖子一身功力，算起来她都算是他的大恩人。
想到这里，巫行云突然不痛快起来。她皱着眉头瞥了眼虚竹畏首畏尾的样子，接着扭头哼了一声，提起左手往前一伸。
虚竹不知道那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转瞬间便双脚踏空，飘飘然如凭虚御风般飞了起来。恰好此时，端着八碗粥的小二从后厨里毛出了个脑袋，于是他便看见那个红衣小姑娘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拿手且顺手地提起了那傻和尚的后领，那就像是提着一只包裹似地轻松。接着他只觉得眼前红影一晃，红衣女孩以及那个呆和尚已经消失了，只有大敞的窗户不断地朝店堂里灌着冷风。
原来这才是隐藏级的高手，小二站在原地深沉地想着。
等虚竹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被人拦腰如同提麻袋一样提着，脸朝下，很容易就能发现自己正在离地至少两人高的树枝上。
“女，女侠，你这是做什么？”虚竹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脑袋上，整个人紧张地结巴起来，这个高度要是掉了下去，那肯定要伤筋动骨的。
此时巫行云见已经身处人烟稀少的树林深处，应该不用担心少林那帮秃驴来寻人。不过……巫行云又将虚竹打量了一遍，然后默默地想或者少林的那帮和尚根本不会劳师动众地来找这个货色。于是她轻松地跃下树梢，等双脚踏地便一松手将虚竹扔在了地上。
“哎哟……”虚竹自认倒霉地揉着自己跟大地亲密接触过的鼻子，然后摸了摸自己光脑袋，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知道小僧是否在无意间得罪了女侠，但还请你高抬贵手……”虚竹认定了是自己无意间唐突了巫行云，所以打算首先认错争取一个坦白从宽的好态度。可不成想，这才刚刚做着揖弯下腰，脑袋上便又被结结实实地拍了一巴掌，“哎哟，你怎么又打人？”他捂着自己的脑门，呲牙咧嘴。
“什么女侠不女侠的！？”巫行云瞪着眼睛，“你这个小和尚究竟懂不懂规矩？！我是你姥姥！叫我姥姥，听见没有？！”说着，她一拂袖子转过头，半天听不到虚竹回应，不由得又疑惑地转过身，便看见虚竹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用一种看妖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又有些气，于是一跳脚又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听见没有？！”她瞪着眼睛，双目如电，炯炯有神。
“女侠，你怎么又打人……”虚竹痛呼一声，捂着自己已经泛红的脑门又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想巫行云一抬手又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脑门。
“你叫我什么？”巫行云扬了扬眉毛，心想这傻和尚不止呆笨居然还不懂礼数，他师承无崖子，她是无崖子师姐，那边是他师伯。他不唤自己姥姥，不唤师伯，甚至不唤一声前辈，却张口闭口地叫什么女侠，这着实可气，这么想着，巫行云又在虚竹的脑门上连拍了一巴掌，却依旧有些不够解气。
他小心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己称她一声女侠已是尊敬了，她却让自己叫她姥姥？
这丫头，原来是个疯丫头。
虚竹捂着自己屡遭重创的脑门如是想。
这样的念头一起，虚竹再看巫行云那张带着凶狠戾气粉嫩的脸庞时，不由的带上几分怜悯，然后愈发觉得眼前这个丫头可怜起来。他多次见她只身一人行走江湖，原本以为她是与家人失散了，如今却觉得可能是她家人嫌她疯癫，这才将她赶出了家门。
“看什么看？！”巫行云觉得虚竹的眼神开始让自己不自在起来，于是又虚张声势地抬了抬手，恐吓似地。她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觉得这虚竹的脑袋打起来实在是顺手。这样的手感和高度居然让她想起很久之前，她也曾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另一个人，可以拿个总是纵容她欺师灭祖的家伙已经不在了，想到这里巫行云又惆怅起来。
虚竹此时已经被打的怕了，见巫行云抬手立刻捂着脑门倒退几步，“姥姥！”他字正腔圆地喊了出来。
巫行云于是收起脸上那淡淡的追忆，满意地笑了笑，她双手背到身后，慢条斯理地问道，“无崖子当日给你的七宝指环呢？”
“七宝指环？”虚竹皱着眉摸了摸脑袋，忽然当日洞中的老神仙的确给了自己一个漂亮的玉石戒指，他与同门行走不便，再加上怕弄丢了贵重物品，便把戒指揣在了怀里。他对着巫行云傻傻地笑了笑，然后从衣兜里拿出了戒指递到了巫行云面前。
巫行云一见戒指便扑了上来，她从虚竹掌心取戒指的时候，依稀瞥见他指尖上有一个红点。巫行云将戒指一个个手指试了过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太细，她最后索性把戒指套上了拇指，这才算是勉强扣住没有再掉下来。
“喂！你听着，姥姥跟你要这戒指并不是不让你做掌门而是因为此乃家师遗物，如今师弟已死，这戒指自然要归我保管。”巫行云说着，低头又用指腹在戒指上蹭了蹭，才道，“你继续做你的逍遥派掌门，我灵鹫宫主人自然会拥戴你。”
虚竹自认自己是少林寺弟子，原本就不想当什么逍遥派掌门，如今巫行云趁他心意地取回了掌门信物，他要积极表示自己对什么掌门的并无觊觎。他使劲地朝巫行云摆手，“姥姥，这掌门还是您来……”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巫行云拽住了手。
“你，你，这……”巫行云一时之间居然有些结巴，她反复地看着虚竹的手掌，那双手修长有力，筋骨分明，右手食指的指尖上还有一颗血红色的痣，“这痣哪里来的？”巫行云的声音竟然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破音，她决不会记错，她的师父逍遥子的右手食指一摸一样的位置上也有一颗这样的血痣。
虚竹只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可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巫行云捏着自己的那双手在颤抖。她的语气突然之间变得颤抖哀伤，抬头问自己的时候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居然已经积聚了不少眼泪，好像只要一眨眼那眼泪变会掉下来。
虚竹觉得自己又一次如遭雷击，全身僵硬地说不出话来。此时一滴眼泪从巫行云的眼眶里掉出来摔在他的手心里，热的。虚竹只觉得掌心痒痒的，心里急得不得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这痣是天生的。”虚竹最终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巫行云的问话，“你别哭啊！别哭……”却不想虚竹一回答，巫行云的眼泪居然掉得更凶，这让他觉得手忙脚乱，讲给她擦擦眼泪，又觉得男女又别，再加上自己是出家人委实要更加自重才好。
“天生的……”巫行云仔细地看着那颗红痣，而后抬头去看虚竹。眼睛里的眼泪让她不能将人看得清楚，只能看清一个模糊地轮廓，可就是这样她居然在虚竹的脸上看见了当年逍遥子的轮廓。
是的，一模一样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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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没有留言是不可能的！
来嘛来嘛~
新年第一更，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红包多多，逢考必过~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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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