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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Chapter8
等宁南结束班干部会议赶到体育馆的时候,里边热火朝天叽叽喳喳熙熙攘攘的景象让他不由得觉得脑仁抽痛。
环顾一圈,原本大得有些空旷的体育馆被各个班各自抱团抢占得几乎不留空地了。高中三个年段的女生都聚集在体育馆,男生则全都聚集到露天体育场去,分开训练。
这次运动会由宁南和体育委员负责,鉴于后者的强烈反抗折腾和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肯就范的架势,宁南只好头疼地接下女生训练这部分。
看了半天,宁南总算在一群花花绿绿吵吵嚷嚷的女生中找到了自个儿班的所在,七个女生围在一起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宁南不动声色看了半晌,然后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卫芣苢仍觉得有些惘惶,呆呆杵在角落里,在旁人眼里就是一截会呼吸的木桩。宁南不由莫名觉得好笑,于是眉眼间不经意就沾染上愉悦的笑意,就连开口,声音里都带着朦胧的笑味。
“杵这当木桩哪。”
“啊?”卫芣苢呆愣了下,然后怔怔看着走近的男生,缓慢地眨了下眼,看在宁南眼里,又呆又憨,于是忍不住直接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恍然有种春水梨花的意味,千顷碧波万江逶迤,清清淡淡,渺如烟波。
卫芣苢耳膜鼓噪,呼吸一窒,心“噗通噗通噗通”跳得比探戈的节奏还要猛烈 ,脑子一片空白,表情几乎是有些呆滞地直愣愣看着宁南。
有什么破土而出,摧拉枯朽,一路燎烧到心尖,带着股疯狂而猛烈的绝决,义无反顾得让人心生寒栗。
她眼里极慢极慢地浮现出了惨烈的浓重的悲哀,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掩盖在黝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瞳孔下,仿佛暗无天日再无面世的希望。
宁南来不及捕捉什么,卫芣苢已然低下头,表情全然的空白,一如隆冬里降下的最大的那场雪。
“走,过去训练吧。”
卫芣苢敏感地觉察到这些女生对她过来的轻微排斥,以及一两束隐含敌意的目光。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摈除所有杂念。
“好了,八个女生都到齐了,我们现在就开始训练。4×100米接力赛是重头戏,芣苢跑第一棒,你们俩跑二、三棒,徐佳你压轴,跑最后一棒。我只有在这里能起点绵薄之力。其他个人项目只能靠你们自己多练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不要难为情尽管使唤班上的男生们,我保证他们一定会乐于助人的。”
女生们笑得欢乐,直说班长好人。
宁南微微一笑,一贯的矜淡有分寸,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某人经常嘴角一撇不无讽刺地说,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笑不露齿,整得三从四德的绵顺样儿。
卫芣苢默默地跟在队伍最后慢跑,尽管耳边尽是她们说说笑笑的声音,她依然能绷着个脸自顾自的。
卫夭曾经说过,大多时候卫芣苢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热身运动过后,宁南就要她们四人在内圈跑道上站定位置,开始模拟训练。
“芣苢你是第一棒,所以不要紧张,放松下来,无论如何,相信自己,相信前面的同学,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明白吗?”
宁南走到她身边,把短棒交到她手里,嘱咐道。他的声音里有种令人安心的沉淀感,总有那么些人,可以让人无条件全身心信赖。
卫芣苢认真点点头。
虽然参加运动会是自己那个不靠谱爱添乱的同桌给闹出来的,但是既然现在她站在这里,那么,她就只能全力以赴。
哪怕她懦弱,哪怕她如何不争气,爷爷的训导她不敢也不会违逆。
卫氏儿女,即便败,不能降。
体育馆里吵嚷的声响一刻不停,谁在高声抱怨,谁在嘶声厉吼,谁在嬉笑怒骂,谁在窃窃私语,这一刻,都不在她耳里,只有——
“唿”
哨子响起,眼神淡静的卫芣苢向前全力奔跑,空气流动的声音近似风声,从她耳边哗哗流过。
全力以赴,孤注一掷。
双臂甩动,身体仿佛盈满了力量,脚跟、脚尖交错得迅疾,脚与地板的碰触犹如蜻蜓点水,轻轻飘飘。
轻盈如飞燕,跳脱如茕兔。
宁南几乎是眼神一亮,他没有想到个儿小小瘦弱安静的卫芣苢跑起来有这样爆发力和冲劲,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奔跑中的卫芣苢有着最天然最纯粹的生命力,蓬勃得让她苍白的表情生动得近乎淡醴,像是山水墨画一下潋滟出生息来。
看现在这情形,他们班夺冠的砝码又加大了。
棒子顺利交出去,卫芣苢又往前缓缓跑了两步,然后慢慢停下步子,轻轻呼气吐气,看着前面奔跑的身影,平时拈轻怕重的女生,在这样的情形下,不约而同爆发出竭尽全力的心思,也许是本身运动的女生就比较干脆点,也许是,这里站了一个人,让她们都不想输。
最后一棒,看到徐佳的表现,卫芣苢微微闭了眼,睁开,又是沉寂的模样。这个长发的漂亮的凌厉的女生,奔跑起来,有种长鹰搏击的迅疾,以及银光飞掠的优雅,轻轻易易牵动观看者的眼球和心思。
“漂亮!”踩线那一霎那,宁南忍不住击掌笑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兴奋。
徐佳骄傲的脸上满溢着快乐的神情,和另外两个围住她的女生一块轻轻盈盈向宁南跑去。卫芣苢规规矩矩走过去,步子放得缓慢,在她们身后站定。
宁南带着笑的声音缓缓沉沉地扫过女生们的心坎,恍若七月最热烈的阳光,葱茏得灿烂。
“我为你们骄傲。”
仅此一句,三个女生眼神明亮双颊微红,明艳的气息直接坦白,一个女生黝黑的瞳孔闪着熠熠的微光,倏尔隐去。
“徐佳,跑得真漂亮!”宁南的夸赞让徐佳脸上似乎都放出明亮的光芒来,她刚想说什么,宁南的下一句话让她所有快乐的气息消散殆尽。
“芣苢,你今天很棒,很惊艳。”宁南的语气如此温柔,宁南的眼神如此和软。
卫芣苢受惊般抬头直视他,眼底一片光影交错,只觉身体里最深的堡垒刹那间崩塌湮灭,酸窘得喜悦得万劫不复。然后,左前方射来的一束目光让她心脏狠狠瑟缩了下,转眼仿佛万丈红尘都成了空,她如梦初醒般低下头,讷讷不语,手指绞着衣角。
这些似有若无的云波诡谲,宁南没注意到,他拍了拍手,语调上扬,“下面再练习几次,然后我去买奶茶好好犒赏犒赏我们的女英雄。”
卫芣苢握着短棒的手心微微出汗,她很明显感觉到三个女生走过身边时的不善。
徐佳和另外两人交换的眼神,以及她们脸上若有若无的奇特神情。
卫芣苢深呼吸,紧紧握住短棒,沉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恍若无知。
“唿”
如同上一次的酣畅奔跑,她的跑途的终点这次却隐隐多了点什么,卫芣苢来不及作什么反应,身体动作先于她的思考,仍是全力向前。
和第二棒的女生近在咫尺,她伸手交棒,擦肩而过,短棒易主,嘴角上挑的讽笑,她未来得及收步,脚下已是一绊,身体惯性向前,于是整个人意料之内重重摔倒在地。
“嘭”
整个人倒在地上,手肘狠狠擦过地板,恍惚听到皮肉“嘶啦”的声响。卫芣苢痛得狠了,心理未作反应,生理性泪水已然涌上眼眶。
重物倒地的动静引得周围的目光聚集过来,被另一个女生叫过去帮忙的宁南回头只来得及看到女生狠狠摔倒的画面,眉心一跳,身体马上做出反应奔了过去。
“芣苢,哪里伤到了?膝盖?手肘?头有没有碰到?”宁南小心翼翼扶起痛得眼里满是泪水的女生,全身上上下下扫过去。
几个女生都围了过来,也你一嘴我一嘴叽叽喳喳叫嚷起来。
“啊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平地也能摔了!”
“脑子没撞傻吧?”
“没事吧?”
“逞能。”轻飘飘两个字,在一堆人声中尤显得没有重量。
卫芣苢红着眼眶,泪水打转,宁南以为马上就有一场泄洪景象,女生却轻轻咬着腮帮子忍着,一点一点把泪水逼了回去,他能听到牙关轻颤的细微声响,甚至能听到喉咙口的哽咽,可这个女生低着头死死忍着,嘴角紧紧抿着,一句话没讲,只是缓慢摇了头。
倔强得顽固。
恍恍惚惚,宁南突然就想起几年前养的那只猫。
受伤的手肘被体育馆的老师包扎过,卫芣苢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感到疼得厉害。坐在角落,她显得沉默而不合群。周围的女生抱成团,唯独她一人,伶仃单薄。
几步外以徐佳为首的女生坐在一起,嘻嘻笑着说些校里校外的事。
没有人往她这儿看一眼。
由于这件突发事件,宁南决定让她们先暂停休息,自己去买奶茶回来,压惊的压惊,放松的放松。
卫芣苢怔怔出神,饶是不愿意听,女生们的声音依旧一句挤一句涌到她耳里。有个女生的声音尖利无比,磨得她耳朵生疼,连带着手肘也隐隐疼痛起来。
她知道那是跑第二棒的女生。也是那个把她绊倒的女生。
“……对了,你们看了论坛上伽蓝最新的连载吗?啊啊,神作啊!!”一个女生星星眼满怀激动说道。
卫芣苢的瞳孔突然泛起微光,荧荧如月,手指无意识蜷曲起来。
“当然了!我最喜欢这位大大了!每天都要去刷个十几遍的,昨晚上我还坐到地下室了!!激动得我一晚上没睡着,看,今天黑眼圈都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不告诉我,求内幕,求家具!”
几个女生霎时有种陷入狂热状态的趋势。
卫芣苢见徐佳动动嘴角,似乎有话要说,于是手指绞得更紧了,指节青白。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是伽蓝什么时候出书我就一定买它个十几二十本,广送好友!”
徐佳骄傲的神情偏带着三分孩子气的心满意足,显得越发漂亮。
卫芣苢轻吁了口气,放松手指,微微垂了头,手肘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对,伽蓝……”
女生们的话题突然被门口一声兴奋的尖叫截断。
“蒹葭学姐!”
这一声犹如水珠入油锅,引起了全场沸腾,哗啦啦地女生们都停下自己正做的事,齐刷刷站了起来,目光全招呼到门口那个女生身上。
卫蒹葭是男生的梦中情人,是女生的至高偶像。
有种人,天生要被所有人环绕,他们活在世界中心,骄傲得平和,张扬得从容。
卫芣苢看着卫蒹葭,逆着光,隐隐绰绰的轮廓,她却觉着,光源至始至终都只来自于那模糊但惟一的身影。
宁南手里拎着俩袋子奶茶,正好和从体育馆出来的卫蒹葭打了个照面。
“蒹葭。”男生眼里熠熠生光,一时间轻淡的瞳色浓墨重彩起来,天光也稍显暗淡。
卫蒹葭瞧见他,眼梢一弯,潋潋着春日的温软,美好得不可方物。
“小南。”
瞥见他手里的东西,笑得促狭,“荷包大出血呀。为学妹们真费心思。”
宁南忙撇清,“这不是犒劳辛苦的同学们吗。”然后笑得既腼腆又狡黠,“我的荷包强烈呼唤什么时候你帮忙减减肥。”
卫蒹葭忍不住笑得晃出八颗牙,“小南,你怎么这么萌!好啊,你不怕它最后变得只剩皮包骨,我随时欢迎。”
“不怕不怕!连骨头都不剩也没关系!那就说好了?”这时候的宁南才有点孩子气的模样。
卫蒹葭笑眯眯点点头,然后从兜里拿出一颗巧克力糖,剥了糖纸给宁南送到嘴里,“呐,刚给她们分得差不多了,剩这颗,给你了,表达我的诚意。”
宁南咬着糖,笑得分外开心。
等到宁南进来,女生们都感觉到他的心情简直可以用飞扬来形容,不由得面面相觑,想着难道是奶茶店老板给打折了?
卫芣苢咬着吸管坐在一边,眼帘半阖。突然耳边就响起这么一句。身边有人坐了下来。
“还疼么?”
卫芣苢一下捏紧了奶茶杯,倏忽又放开来,低低回了声,“没事。”
宁南的呼吸间带着淡淡的涩涩的黑巧克力味道。
她突然就想起看到的那个画面,从她这个角度才看得到的,女生和男生言笑晏晏的场景。
安静半晌,忽的,宁南转眼认认真真看她,声音也带上了某种不明的意味。
“我会给你个交代的,今天的事。”
卫芣苢微带错愕地抬头看他,男生一贯温和的脸上蒙上一层霜色,认真得不容辩驳。
原来他知道。
原来他会这样。
原来并不是不公正。
女生默默低下头,眼里似喜似悲似酸似涩似明似暗,有什么呼之欲出,末了,还是被她生生压住了。
卫芣苢背着书包,套着外套,遮住了包着绷带的手肘,从体育馆慢慢走了出去。
“喂。”
身后,某人一贯的惫懒语调,心不在焉又茫无目的一般。
她转身,微微睁大了眼,“罗阳?”
面目平凡到了极致的男生在挑眉的那一瞬,奇异地有了油画的绚烂感。
“罗殃。”卫芣苢察言观色从善如流神色僵硬改了口。
罗阳,罗殃的大名在众口烁烁下被扭曲成了罗阳,他本人对此态度很是含糊不清。但卫芣苢了解他面部表情代表着什么,这个时候,只能顺着他。
“真没用。”罗殃瞥了眼她的手肘,然后非常恶质地大力戳了下,卫芣苢一下跳了起来,忍了许久的眼泪就在此时莫名其妙地哗哗流了下来,流得迅猛而无声。
就像木头娃娃。
罗殃一点不怜悯看着她,卫芣苢被看得瞪大眼……哭得更凶了。
明明都套着外套,为什么他还知道她手肘受伤了还一戳一准,为什么平时下课就溜得没人影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看出她眼里无声的控诉,罗殃终于开口,语调无比鄙夷,神色倦淡,“傻子。”
一把扯过卫芣苢的领子,罗殃拖着人就走,压根不理会女生脸上还没止住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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