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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的是你
徐燕晚那句冰冷刺骨的反问,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直直扎进许惜月的心口,让她瞬间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看着徐燕晚那双盈满破碎泪光、却燃着讥诮的眼睛,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带着病态苍白的唇,那张确实与记忆里姐姐许怜星十分相似的脸,此刻却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幻灭,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徐燕晚自己的惨烈美感。
许惜月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地站在那里,承受着徐燕晚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尖锐目光,周围死寂,只有徐燕晚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许惜月终于动了,她没有躲闪,没有辩解,反而迎着徐燕晚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看着你的脸,”许惜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坚定,“我想的,是那个会在娘家咄咄逼人时,明明委屈却还想顾全体面、不愿彻底撕破脸的徐燕晚;是那个在宫宴上被林贵妃刁难,明明害怕却仍挺直脊背、最后还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徐燕晚;是那个喜欢侍弄花草、绣工精致、会在看到一本好书时眼里有光的徐燕晚。”
她顿了顿,看着徐燕晚眼中渐渐升起的错愕和茫然,继续说道:“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徐燕晚,你的坚韧,你的矛盾,你的善良,甚至你的软弱和挣扎,这些,都是独属于你的,和任何一张脸都没有关系。”
徐燕晚怔住了,眼泪忘了流,只是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许惜月,这番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会听到辩解,听到关于“姐姐”的更多回忆,甚至听到虚伪的同情,却没想到,许惜月看到的,竟是这样的她。
许惜月的声音更加沉静,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没有一个人,应该失去自我,成为别人的影子或替身,那不仅是对被当作替身之人的侮辱和伤害,同样,也是对那个被怀念之人的侮辱——因为每个人都应该有独一无二的人生和灵魂。”
她提到“被怀念之人”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目光牢牢锁住徐燕晚:“我姐姐许怜星,是很好很好的人,但她就是她,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而你还活着,徐燕晚,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或许……已经被迫走了许多弯路,但绝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影子而存在的。”
徐燕晚的嘴唇颤抖起来,许惜月的话像惊雷,在她已然荒芜绝望的心田炸响,震得她灵魂都在发颤,自我?影子?侮辱?这些词对她而言陌生而震撼,是啊,她一直是徐燕晚,不是任何别人,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像看不到她的存在?
“你……”她喉咙干涩,声音嘶哑,“你不是……一直喜欢李凌吗?”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认知,也是她对许惜月所有行为最大的疑惑来源,一个据说痴恋李凌未果、甚至因此被塞进王府的女人,怎么会对自己说这些?
许惜月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甚至带着些许自嘲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眷恋,只有一种勘破后的苍凉。
“喜欢?”她轻轻重复这个词,摇了摇头,“或许有过吧,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看着李凌对我姐姐那般深情专注,看着他因为姐姐的离世而痛苦消沉……我曾觉得,世间若有一人能为另一人至此,是何等珍贵,甚至……在姐姐去世后,那份对‘深情’本身的向往和感动,不知不觉,或许真的有一部分移情到了他身上,我以为,那样深刻的感情,我有一天也会拥有。”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虚空,仿佛在看一段遥远的、属于别人的往事。
“可原来,我错了。”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彻骨的失望,“那份‘深情’,或许是真的,但也成了困住他的执念,甚至成了他伤害他人的理由,他可以一边对着一张相似的脸假作温柔,一边毫不犹豫地用最残忍的方式断绝对方的希望和未来,这算什么深情?这分明是自私、是懦弱、是扭曲的占有欲,是对生者与逝者双重的亵渎!”
许惜月转回头,再次看向徐燕晚,眼神清澈而锐利:“这样的他,不值得任何人的‘喜欢’,更不配得到我姐姐曾经给过他的真心,而我,也早就不屑了。”
徐燕晚被她话语中那份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决绝震住了,许惜月对李凌的评价,如此冰冷,如此透彻,彻底颠覆了她以往所有的认知,原来,那份她曾经暗自羡慕甚至仰望的“深情”,在许惜月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而许惜月对自己的剖析,那份从看透本质的清醒转变,也让徐燕晚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坚韧独立。
心底那堵厚厚的、用怀疑和防备筑起的冰墙,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许惜月话语中那份对她作为个体的尊重,那份对李凌扭曲情感的清醒批判,以及那份毫不留恋斩断过去的决然,深深触动了她。
一个能如此看待自己姐姐、看待李凌、看待她徐燕晚的人……或许,真的可以相信一次?
徐燕晚眼中的绝望和讥诮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好奇与探究,她看着许惜月,看了很久,终于,极轻极轻地问:“……那现在,你想要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许惜月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没有立刻抛出具体的计划,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徐燕晚冰凉颤抖的手,“我想要,我们都能活得像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庸或影子。”她的掌心温暖,带着坚定的力量,“我想要,在这里,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有尊严地活着。”
她顿了顿,直视着徐燕晚的眼睛:“至于你……姐姐,你首先需要做的,是停止喝那碗药,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不该被任何人以任何名义摧毁,其他的,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但前提是,你愿意相信,你徐燕晚,值得更好的对待,值得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作为‘像许怜星’的赝品存在。”
徐燕晚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看着许惜月眼中毫不作伪的真诚和那份罕见的、属于女子间的、平等的尊重与期许,长久以来冰冷孤寂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微弱的暖流。
她没有立刻抽回手,也没有立刻答应,但眼底深处,那簇被残酷真相和绝望几乎扑灭的火星,在许惜月的话语和眼神中,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
她反手握住了许惜月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意,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全然的崩溃,而是混杂了无尽酸楚、痛苦醒悟,以及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新生的坚硬。
“……好。”她哑声应道,只有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徐燕晚那一声“好”,如同裂冰初响,在寂静的疏影阁内回荡,她眼中的绝望未散,却已掺入了一丝决绝的清明,她松开许惜月的手,身体依旧靠着冰冷的墙壁,仿佛汲取那一点支撑,声音沙哑却清晰了许多:“惜月,你说要活得像自己……那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吗?我们……该如何做?”
许惜月知道,此刻的徐燕晚需要的不仅仅是安慰和空泛的希望,更需要一个清晰的方向,一个能让她从泥沼中拔出脚、甚至反击的路径,她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温水,递了一杯给徐燕晚,然后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姐姐,你觉得,皇上对王爷……如何?”
徐燕晚一愣,接过水杯,暖意透过瓷壁传到掌心,她蹙眉思索片刻,谨慎地道:“皇上与王爷乃一母同胞,向来……兄友弟恭,皇上对王爷多有倚重,王爷对皇上也甚是恭敬。”这是朝野皆知的表象。
“兄友弟恭?倚重?姐姐,你可知,我为何会以这种方式,被‘赐’到王府,成为你的‘妹妹’?”许惜月轻轻吹着杯中的热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意森然的弧度“太后曾告诉过我,皇上体弱,子嗣艰难,而王爷,英武有为,在朝中军中,并非没有声望,皇上或许顾念手足之情,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首先想到的,永远是那把椅子稳不稳。”她抬眼,目光锐利如刀,
“你是说……”徐燕晚的声音有些发抖。
“皇上对王爷,未必真如表面那般全然信任。”许惜月肯定了徐燕晚的猜测,“而王爷……他对皇位,难道就真的毫无想法?甘心永远做个王爷?尤其是在,皇上可能无嗣的情况下?”
李凌有没有想法?徐燕晚不敢断言,但李凌的骄傲、能力,以及他对权力的迷恋,她是能感觉到的。
“那我们……”徐燕晚隐隐猜到了什么,心跳如擂鼓。
许惜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们要做的,不是被动等待,不是祈求谁的垂怜,我们要做的,是让这看似稳固的‘兄友弟恭’,出现裂痕。”
“离间?”徐燕晚屏住呼吸。
“不错。”许惜月眼神冰冷,“皇上不是信任王爷吗?那我们就让他‘亲眼看到’王爷的‘野心’和‘不臣之心’;王爷不是喜欢驰骋沙场吗?那我们就让他‘真切感受到’皇上的‘猜忌’和‘杀心’,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稍微浇灌,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如何做到?”徐燕晚手心沁出冷汗,心中隐隐有种破釜沉舟的兴奋。
“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我们两个人里应外合。”许惜月开始勾勒大致的框架,“我父亲还留有旧部,我在府内,会设法让李凌‘偶然’发现一些‘证据’,比如某些大臣弹劾指向他有‘不轨之心’的伪造密信,比如府中可能被安插了‘皇上眼线’的迹象,再结合皇上近来对他若有似无的疏远或打压……一点一滴,逐步加深他的疑虑和危机感。”
徐燕晚听得心惊肉跳,却也明白了许惜月的思路,这是攻心之计,利用的正是帝王家最脆弱的多疑和兄弟间最经不起考验的信任。
“而姐姐你,”许惜月看向徐燕晚,“你需要做的,是稳住李凌,甚至……在他因猜疑而痛苦、动摇时,成为他身边那个看似最无害、最值得倾诉的人。”看到徐燕晚瞬间僵硬的脸色和眼中闪过的痛楚与排斥,许惜月握住她的手,用力紧了紧,“我知道这很难,甚至残忍,但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让他信任你,至少不防备你,我们才能获得更多信息,甚至……在关键时刻,影响他的判断。”
徐燕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寒意和决绝,让她再去对李凌虚与委蛇?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但比起喝下那碗绝育的汤药、做一个永远的影子,这种煎熬,至少带着清醒的恨意和目的。
“我明白了。”她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会去做。”
许惜月点点头,继续道:“当猜忌达到顶峰,李凌意识到皇上可能真的容不下他时……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她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我们要的,就是他被逼到绝境,不得不……铤而走险。”
徐燕晚瞳孔微缩:“你是说……”
“具体如何,届时再看形势。”许惜月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她们要推动甚至制造一场宫廷政变,让李凌去“反”,去“争”,只有最高权力更迭的混乱和契机,她们这两个被困在王府后院的女子,才有可能挣脱枷锁,甚至……获取主动。
“那之后呢?”徐燕晚追问,“若他真的……成功了?”她没敢说出“登基”二字。
许惜月看着她,缓缓道:“若他成功,你便是从潜邸就陪伴他的正妃,理所应当的皇后,而我……”她顿了顿,“一个无足轻重、还痴恋过他、又在关键时刻站在他这边的侧妃,一个功臣之后,讨个安稳余生,或者……一点应有的回报,总不过分吧?”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徐燕晚听出了其中的深意,许惜月要的,绝不仅仅是安稳余生,但此刻,她们目标一致。
“好。”徐燕晚再次吐出这个字,这一次,更加坚定。
从那天起,徐燕晚开始更加“柔顺体贴”,在李凌因朝事烦躁时,能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安神茶,说几句看似无心、实则经过许惜月推敲的、关于朝局或“听说皇上近来似乎对某位老臣格外倚重”之类的话。
许惜月则利用自己“侧妃”的身份和许家留下的一点人脉,开始小心翼翼地布局,一封字迹模仿朝中某位“清流”笔迹、语焉不详却暗示李凌“众望所归”的密信碎片,“意外”出现在李凌书房某本不常翻动的书里;一次李凌出府时,车马“恰好”与一队形迹可疑、事后查明与宫中某位太监总管有牵连的人“擦肩而过”;许惜月甚至设法让徐燕晚进宫请安时“无意间”听到两个宫人议论“听说皇上最近龙体愈发欠安,召见太医的次数都多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像温水煮青蛙,又像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着李凌对兄长原本就不见得多么坚实的信任。
李凌开始变得沉默,眼神愈发深邃难测,来疏影阁的次数时多时少,有时会长时间盯着徐燕晚看,目光复杂,仿佛在透过她确认什么,又仿佛在挣扎,徐燕晚每次都能压下心头的刺痛和恶心,扮演好那个安静、柔顺、偶尔流露出对他担忧的王妃角色。
时间在紧张的谋划和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流逝,朝堂上,关于皇帝子嗣、关于储位人选的暗流愈发汹涌。终于,在一个秋雨连绵的深夜,李凌带着一身寒气和水汽,闯入疏影阁,屏退左右,第一次用一种近乎脆弱又充满戾气的眼神看着徐燕晚,嘶声问道:“燕晚……你说,皇兄他……真的信我吗?”
徐燕晚知道,火候到了,她按照和许惜月商量好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上前,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去他肩头的雨水,声音轻柔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担忧:“王爷……无论发生什么,妾身……总是在您身边的。”
这句话,成了压垮李凌心中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点燃野心的火星。
后续的发展,快得超乎想,被“证据”和“危机感”逼到墙角的李凌,在几个同样感到免死狗烹危机的将领和谋士支持下,发动了一场精心策划又迅猛无比的宫变,皇帝李溶本就病体沉疴,猝不及防,象征性的抵抗后,便“病重不治”,留下遗诏,自然是李凌需要的那份,传位于皇太弟李凌。
一场血流得并不算太多的政变,悄然改换了天地。
新帝登基,改元“景和”,王府正妃徐燕晚,顺理成章被册立为皇后,入主中宫,而许惜月,作为忠烈之后、于陛下潜邸时侍奉的侧妃,被晋为贵妃,赐居离中宫不远的长乐宫。
徐燕晚的目光掠过朱红宫墙那刺目的颜色,檐角蹲兽在暮色中沉默如谜,这高墙,困住了多少红颜,又见证了多少悲欢?就在不久前,同样是这堵宫墙之下,林贵妃还曾盛气凌人地拦着她的去路,如今惶惶不可终日,等待着帝王的裁决,还是她在李凌面前求情,先帝后宫嫔妃的安宁才得以保住。
真正的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但至少,她们已经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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