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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护扶玉过寒川,血载恩仇万钧山
一道身影冲出,踏冰而来。脚步在冰面几次起落,避开薄弱处。
在绯玲坠下前的瞬间,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带离冰面,落到对岸雪地上。
一切很快。
绯玲站稳,冰水从裤腿滴落,她抬起头。
面前是穆雪。
他的玄色劲装破碎不堪,布满刀痕、烧痕与冻住的血污。肩甲不见了,下面的伤口用染血的布草草捆扎,仍在渗血。脸上覆着冰霜、硝烟与干涸的血,嘴唇青紫。
只有眼睛还睁着,里面有血丝,目光沉定。
“穆……雪?”绯玲的声音发抖。
“穆雪大哥!”春雀脱口喊道。
左鸢转过脸,肩背松了一瞬。优然和彦朗快步过河,护到绯玲身侧,看向穆雪。
鸦最后走过冰面,目光扫过穆雪全身,嘴角的弧度深了一点。
穆雪松开绯玲,后退一步,单膝跪进雪里。动作因伤而慢,姿势依旧端正。
“属下来迟。”他的声音粗哑,像砂石摩擦,字句清楚。
“你的伤……”绯玲看着他肩上那片暗红。
“属下知道密道出口。”穆雪喘了口气,“判断殿下向北,沿痕迹追来,途中清理了追踪者。”
他省略了过程,但身上的伤与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已经说明经历。
彦朗上前检查他的伤,眉头皱起:“伤口要处理,失血多,寒气入体。你必须保存力气。”
“无事。”穆雪试图站起,身体晃了一下。
“逞强。”左鸢打断,伸手和彦朗一起架住他。
优然递过水囊,春雀在包袱里翻找能用得上的物什。
鸦靠着积雪的枯树,慢慢说:“重逢感人。不过追兵大概不会等我们生火治伤、叙旧。”
“寒脊山的风,能杀人。”
穆雪抬起眼,与鸦的视线对上,穆雪眼中是疲惫与决然。
鸦回以他惯常的浅笑,眼底有什么闪了一下。
“走。”穆雪在搀扶下站稳,目光回到绯玲身上。
少女脸色雪白,身体在风中发抖,但脊梁挺直,眼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
“殿下。”他沉声说,声音虽弱,却清晰,“前路危险,请跟紧。属下会护您周全。”
属于绯玲的六把剑,在这片雪原上重新聚在一起。
剑残鞘破。
他们围住她,小公主踩着亲族的血,背着亡国的痛,要向绝境找生路。
绯玲眨了一下眼睛,她抬脚走向深黑色的寒脊雪林。
风卷起地上的雪,扑在脸上,身后的路逐渐消失。
王城的余烬在远处暗下去。
寒脊山脉立在面前,风裹着雪吹过山脊。
流亡从这里开始。
雪林吞没他们。
越过林木边界后,身后雪原的天光暗沉下去。
高处的古松枝干交错,落下零星的雪沫。
积雪堆到小腿,每次抬脚都需要用力。风穿过林木,发出低沉的声响。
周围没有鸟叫,没有虫鸣。
穆雪被左鸢和彦朗架着走在中间。
他每走一步,深红的血点落在雪上,形成小坑,很快被落雪填平。
他的呼吸短促,节奏快,脚从深雪里拔出,再陷进去,没有停。
绯玲走在他侧后方,她的视线落在地上的血点,移向前方的路,再落回血点。
她数自己迈出的步子,指甲陷进她握着的掌心。
寒气穿过湿透的裤腿和鞋袜,扎进踝骨,往上蔓延。
她的身体开始抖动,牙齿磕碰出细小的声音。
“不能停。”鸦走在最前面,声音被风吹散,变得断断续续,“停□□温掉得更快。”
春雀挨着绯玲走。
隔一会儿,他的脸转向绯玲,停一下,再转向穆雪脚下的血迹。
他把包袱带子在手里卷紧,松开,再卷紧。包袱里剩下最后一点干粮和三小瓶金疮药。他记得彦朗的分配,不到最后时刻,不能动用。
优然走在队伍最后。
伤口牵扯出的疼痛让他的嘴唇合拢,颜色比周围皮肤深。他的头左右转动,扫视林木间深暗的角落,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指关节的弧度很硬。
左鸢在他前面一点,绿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很亮。他走路的姿态很轻,肩背的线条向下倾斜,在积雪上滑行。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林木更加密集。
积雪埋到膝盖,抬脚需要用手把大腿扳起来。风的声音高了,松枝上的雪成团砸下,落在领口里,化成冰水往下流。
风声变小,寂静带来另一种压力。只有脚踩进雪里的咯吱声和粗重的喘息。
“咔嚓。”
枯枝断裂的声响从右边传来。
所有人同时停住。
左鸢和优然转向声音来处,刀身离开刀鞘一半。鸦的身影向旁边一侧,贴到树后。彦朗按住春雀的肩膀,另一只手撑住穆雪的手臂。穆雪的整个肩膀收紧了,视线投向那片被雪覆盖的灌木。
绯玲屏住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
灌木丛后面只有一阵风经过,扬起一小片雪尘。
“可能是雪压断的。”彦朗把声音压低。
“继续走。”穆雪的声音比刚才更干涩,“这里不能久留。”
队伍重新移动,空气绷紧。每个人都明白,那声音不像自然形成。有东西在看他们。或者,已经跟上了他们。
又走了半个时辰,穆雪的身体突然向前一倾,膝盖弯了下去。
桂彦朗和左鸢同时发力架住他的胳膊。
穆雪的一条腿跪进雪里,额头抵在左鸢的手臂上,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闷响。
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渗出来,染红了一圈裹着的布料。
“必须停下。”桂彦朗的话没有商量余地,“他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鸦转过脸。他的视线从穆雪脸上移到地上,地上那滩鲜红色还在扩大。
“前面有岩石,背风。去那里。”
岩石群不大,几块黑色石头从雪里凸出来,围成半圆的浅坑。左鸢和优然很快清掉坑里的积雪。
桂彦朗和春雀扶着穆雪,让他靠坐在最里面那堵石壁上,石壁表面还算干燥。
“生火吗?”春雀问着,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手指冻得发青,他的嘴唇颜色也不对。
“不行。”鸦和穆雪的声音叠在一起,穆雪缓了口气,接着说:“烟和光会把人招来。”
桂彦朗解开穆雪肩上浸透血的布条。
伤口很深,皮肉翻开,边缘颜色灰白,血还在渗。
他没说话,从自己衣服内层又撕下一条布,布还算干净。
桂彦朗看向春雀:“金疮药。”
春雀去翻包袱,取出一个药包递过去。
桂彦朗接过药包没有动,他转向绯玲:“殿下,请您转过身去。”
绯玲摇头,她的声音轻但很清楚,“我学过怎么包扎。”
她挪到桂彦朗身边,伸出手:“给我。”
桂彦朗停了一下,把布条和药递过去。
绯玲的手在抖,她吸进一口冷空气,又慢慢吐出来。
她解开药包的系绳,一股浓烈的药草腥气散开,看向穆雪:“会……很疼。”
穆雪闭上眼,他下巴的线条收得很紧。
绯玲把药粉撒在伤口上,用布条压实。穆雪的身体向上弹起。他的牙齿相互摩擦,额角有血管凸起。
血流缓了下来。
优然将脸转向另一侧,左鸢的目光固定在岩石群外的雪林,他的手掌合拢又松开。鸦背靠对面的石壁,头部低向胸口。
桂彦朗在旁边指导绯玲用剩下的布料包扎。绯玲的动作很慢,每个步骤都重复检查。系好最后一个结时,她的额头上有汗。
“谢谢……殿下。”穆雪睁开眼,声音从齿缝里出来,他吐出一口气。
绯玲没有回应,她把用剩的药包重新扎紧,递还给春雀。然后她起身,走到岩石浅坑的边缘,面对外面灰暗的树林。
她的手臂还残留着刚才穆雪身体颤抖的触感,血腥味堵在鼻腔里。
“在这里停留到天黑前。”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轮流警戒,穆雪需要时间。入夜后,它们的活动会增加。”
无人提出异议。
左鸢和优然负责第一轮警戒,占据岩石群两侧视野开阔的位置。
“殿下,请进些水吧。”桂彦朗单膝跪在绯玲面前,双手献上水囊。
“我不想喝。”绯玲拒绝了他的好意。
桂彦朗把她的情绪都看在眼里,知她此刻不愿过多交谈也不再劝。
让穆雪喝了几口水,又和春雀一起,将最后那块坚硬的干粮掰开,分给每个人,分到的部分很小。
绯玲蜷缩在石壁的凹陷处,膝盖抵在胸前,手里握着母亲的手镯,珍珠的表面吸收着坑里仅有的光。
一些记忆变得清晰,明亮的房间,说话的声音,食物温热的气息。胃部向上收紧,她捂住嘴,喉咙连续吞咽了几次。
石坑里充满寒冷和寂静。
穆雪的呼吸声很粗,春雀挪到绯玲旁边坐下,他的身体持续发出轻微的抖动。
桂彦朗闭着眼,脸朝向外侧。
鸦没有改变姿势。
优然的方向传来压低的语音:“有情况。”
所有动作同时停下。
穆雪睁开眼睛,手移到腰侧,握住了剑柄。
优然指向侧前方三十步左右的雪坡,那里坡面平整,上面长着几簇矮灌木。
可现在,其中一簇灌木旁的雪地上,留着几处下陷的痕迹。
痕迹的形状不规则,不属于已知动物或人的足印。它们分散排列,边缘融化得有些模糊,像是被多足或扁平的东西拖过雪地留下的。
“规模?”鸦问,语音没有起伏。
“不大,”优然回答,“移动快,痕迹是新的。”
左鸢在昏暗中看向同一片区域,吸气到一半停住了。
“有气味,很弱。腐土和锈混在一起的味道。”
安静持续了几秒。
它们就在附近,并且注意到了这里。
“不能待了。”穆雪用手肘撑地想站起来,桂彦朗的手掌压住他的肩膀。
“你现在行动不了。”
“也许它只是路过。”春雀说。
“也可能是在标记位置,等待聚集。”鸦站起身,转了一下手腕,“必须离开。这个石坑太显眼。”
“方向?”左鸢问。
穆雪咳嗽了几声,抬起手指向东北,“往高处走,这片地区有一处废弃的猎人石屋。找到那里,就能防守。”
进入雪林后,他们第一次有了具体要去的地方。
“走。”鸦率先滑出石坑,身影没入林木的阴影,“我探路,左鸢注意侧翼,优然殿后。桂彦朗和春雀负责殿下和穆雪,队伍收紧。”
队伍继续前进。
脚步加快,雪被踩实的声音连成一片。每个人都在听身后的动静。
雪落下来,细密的粉末从树冠间漏下,盖住足迹,前方的路渐渐看不清。
绯玲在雪里移动,吸气时喉咙和胸口发紧,来路已经被雪遮住,岩石群消失了。
能看见的只有前方鸦那几乎和雪林混在一起的背影。能听见的只有身边同伴的呼吸声,持续,沉重。
母亲。
姐姐。
兄长。
父王。
她用牙齿压住下唇,直到嘴里有血的味道,咽下那口血,看着前方。
活下去。
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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