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

　　暴雨初歇的清晨，铜锣湾一家二十四小时茶餐厅里，叶婧梦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的黑咖啡已经冷透。她一夜未眠，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眼神依然锐利。

　　餐厅门被推开，门铃叮当作响。江凛宴走进来，一身黑色西装，面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他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寒暄，没有眼神交流，直接开口：

　　“证据。”

　　叶婧梦将一个文件夹推到他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江凛宴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一份车辆维修记录，还有一张手写的便签。他的目光最先落在便签上——那是叶絮霜的笔迹，娟秀但颤抖：

　　“姐，陈楷昨晚凌晨才回家，身上有酒气，右前车灯碎了。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把我推倒在地，说我不配问。”

　　江凛宴的手指收紧，纸张边缘出现细微的皱褶。他继续看监控截图，那是事故路段附近一家便利店的监控，时间显示在江老爷子出事前十五分钟，画面中一辆银色奔驰快速驶过，车牌清晰可见——正是陈楷的车。

　　“这个监控是便利店老板私装的，没有联网，所以警方一开始没查到。”叶婧梦的声音平静，但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颤抖，“我昨晚亲自去问了老板，花了不少功夫才拿到录像。”

　　江凛宴翻到车辆维修记录，是陈楷常去的一家修车厂，记录显示昨天下午陈楷的车进行了右前灯更换和右侧车身喷漆，理由写着“撞到护栏”。

　　“时间对得上，”叶婧梦继续说，“事故发生在晚上九点半左右，而陈楷的车在下午六点送修，第二天早上才取走。更关键的是——”

　　她抽出最后一张纸，是一份银行转账记录：“陈楷在事发当天上午，收到了一笔来自海外的汇款，金额五十万美金。汇款方是一个空壳公司，但我查到了最终受益人。”

　　江凛宴抬眼看着她：“谁？”

　　“你二叔，江文远。”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厨房传来的煎蛋声和电视里早间新闻的播报声。江凛宴盯着那份转账记录，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愤怒，最后定格在一片死寂的冰冷中。

　　“江文远一直对江氏继承人的位置虎视眈眈，”叶婧梦轻声说，“他知道爷爷最疼你，如果爷爷出事，你必然会情绪失控，与叶家决裂。这样一来，江氏内部就会分裂，他就有机可乘。”

　　“所以陈楷是他找来的替死鬼，”江凛宴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故意留下叶氏的袖扣，栽赃给你们，一石二鸟。”

　　叶婧梦点点头：“张副总的袖扣是上周末在公司年会上丢失的，当时陈楷也在场。我调了监控，看到他捡到了袖扣，但没有交还。”

　　江凛宴合上文件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晨光透过茶餐厅的玻璃窗照在他脸上，勾勒出疲惫而痛苦的轮廓。几分钟的沉默后，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向叶婧梦：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从陈楷对絮霜动手的时候，”叶婧梦坦白，“他最近行为反常，挥霍无度，还频繁接触一些背景复杂的人。我请了私家侦探调查他，没想到查出了这些。”

　　“为什么告诉我？”江凛宴直视她的眼睛，“你可以直接交给警方，让真相大白，叶家自然洗清嫌疑。”

　　叶婧梦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渐渐苏醒的街道：“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第一时间知道真相。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爷爷的事...你不该被蒙在鼓里。”

　　又是一阵沉默。服务生过来添水，感受到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迅速放下水壶离开了。

　　“昨天在会议室，”江凛宴突然开口，声音干涩，“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你当时情绪不好，我能理解。”

　　“那不能成为借口。”江凛宴摇摇头，“我明知道你不可能是那种人，明知道叶家不会做这种事，但在那一刻，我选择了最伤人的方式。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叶婧梦的眼眶瞬间发热。她低下头，掩饰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你不用道歉。如果换作是我，可能反应会更激烈。”

　　“但你不是我，”江凛宴说，“你永远比我想象的更冷静，更坚强。”

　　这句话让叶婧梦终于抬眼看他。晨光中，江凛宴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愧疚，有疲惫，还有一种她不敢深究的情绪。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报警，把证据交给警方，”江凛宴毫不犹豫，“江文远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陈楷也是。”

　　“那叶家和江家...”

　　“叶家是清白的，这一点我会公开澄清。”江凛宴停顿了一下，“但我父亲那边...他可能不会轻易接受这个结果。他一直认为叶家是江氏最大的威胁。”

　　叶婧梦苦笑：“我父亲也是。老一辈的恩怨，不是一两天就能化解的。”

　　“但至少，”江凛宴伸手，轻轻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至少我们之间，不应该被那些恩怨绑架。”

　　他的手很凉，但叶婧梦感到一阵暖意从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她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江凛宴，你爷爷的事...我真的很难过。他是个很好的人，小时候对我和絮霜都很和蔼。”

　　江凛宴的眼中闪过痛楚：“他昨天早上还在念叨，说想见见你，想知道你长成什么样的大姑娘了。”

　　叶婧梦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她转过头，迅速擦掉眼泪，但肩膀的颤抖出卖了她的情绪。

　　“别哭，”江凛宴的声音轻柔下来，“爷爷最不喜欢看女孩子哭。”

　　这句话让叶婧梦哭得更厉害了。她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为那位慈祥老人的离去，为江凛宴的悲痛，也为自己这些天承受的压力和委屈。

　　江凛宴起身坐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叶婧梦没有抗拒，将脸埋在他肩头，无声地流泪。

　　茶餐厅里早起的客人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两人都不在乎。在这个晨光熹微的清晨，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寻常地方，他们暂时放下了所有的身份和责任，只是两个为逝去的亲人而悲伤的普通人。

　　许久，叶婧梦平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开，眼睛红肿：“抱歉，我失态了。”

　　“该说抱歉的是我，”江凛宴递给她纸巾，“如果不是我昨天的态度，你也不会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叶婧梦擦干眼泪，重新整理好情绪：“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需要我帮忙吗？”

　　“你能查到这些证据，已经帮了我最大的忙。”江凛宴认真地看着她，“剩下的事，江家自己处理。但有一件事，可能需要你的同意。”

　　“什么事？”

　　“我想公开我们的关系，”江凛宴说，“不是商业联姻，不是利益交换，而是江凛宴和叶婧梦，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曾经分开，现在重新走到一起的人。”

　　叶婧梦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偷偷摸摸了，”江凛宴的声音坚定，“不想再因为家族的恩怨而否认自己的感情。爷爷说得对，有些人，错过就是一辈子。我已经错过了十年，不想再错过了。”

　　窗外，街道完全苏醒，车流人潮渐起，香港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茶餐厅里的电视上，早间新闻正在播报江老爷子去世的消息，称其为“一代商业巨擘的陨落”。

　　叶婧梦看着江凛宴眼中的坚定和疲惫，看着这个在失去至亲后依然强撑着处理一切的男人，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敬佩，还有一丝她不愿承认的依赖。

　　“江凛宴，”她轻声说，“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你先处理爷爷的后事，处理江文远的事。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再谈我们之间的问题，好吗？”

　　江凛宴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好。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不管我们的家族之间有多少恩怨，我们都不要像昨天那样，轻易放弃对方。”江凛宴握住她的手，“答应我。”

　　叶婧梦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种种——从车祸重逢的剑拔弩张，到慈善晚宴的当众泼水，再到酒吧的深夜对话，以及昨日的决裂和今晨的和解。他们的关系就像坐过山车，起伏不定，却始终有着无法切断的羁绊。

　　“我答应你。”她听见自己说。

　　江凛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微笑，虽然很淡，但确实是笑。他站起身：“我得去警局了。你...要一起去吗？”

　　叶婧梦摇摇头：“这是江家的家事，我不适合参与。但我会在叶氏这边配合调查，如果需要作证，随时联系我。”

　　“好。”江凛宴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叶婧梦。”

　　“嗯？”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但很真诚，“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门铃再次响起，江凛宴的身影消失在晨光中。叶婧梦独自坐在茶餐厅里，看着面前冷掉的咖啡和那个装满证据的文件夹，心中五味杂陈。

　　手机震动，是叶絮霜发来的信息：“姐，你在哪里？陈楷刚刚被警察带走了。”

　　叶婧梦回复：“知道了。我马上回家。”

　　她起身结账，走出茶餐厅。街道上，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暴雨后的香港格外清新，仿佛一切都被洗涤过，等待着新的开始。

　　叶婧梦抬头看向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气。

　　真相终于大白，但前路依然漫长。

　　而她与江凛宴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理清的感情，也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慢慢找到答案。

　　只是这一次，他们约定，不再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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