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载道

作者:山黛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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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试前夜


      第八章府试前夜

      府试前三天,府学门口贴出了考场安排。

      谢青梧和周子砚挤在人群里看榜。密密麻麻的名字,按籍贯排列。谢青梧在中间偏上的位置找到了自己和周子砚的名字,两人不在同一个考场。

      “还好,离得不远。”周子砚松了口气。

      看完考场安排,两人沿着府城最热闹的南大街往回走。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绸缎庄、首饰铺、茶馆酒楼,吆喝声此起彼伏。

      路过一家绸缎庄时,门口围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

      周子砚爱看热闹,拉着谢青梧往人群里挤:“看看怎么回事。”

      绸缎庄门口,一个穿杏色衣裙的少女正和店掌柜理论。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眉眼清秀,但此刻气得脸颊发红。

      “这匹云锦明明是我先看中的,定金都付了,凭什么转卖给别人?”

      掌柜是个矮胖的中年人,陪着笑脸:“林小姐,实在对不住。那位客人出价高,我也得做生意不是?您的定金我双倍退还,您看……”

      “我不要钱!”少女声音清脆,“我就要这匹布。这是我娘生辰,我特意挑了半个月才挑中的。”

      “这……”掌柜为难,“布已经卖了,人家下午就来取。林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有人说掌柜不厚道,也有人说这姑娘太较真,一匹布而已。

      周子砚小声说:“这掌柜确实不地道,收了定金还转卖。”

      谢青梧没说话。她看着那少女,杏色衣裙料子普通,但剪裁得体。说话时虽然生气,但条理清晰,不是那种只会哭闹的娇小姐。

      正看着,人群外头传来马蹄声。几匹马停在路边,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锦衣公子,二十来岁,手里摇着把折扇,身后跟着几个家丁。

      掌柜看见他,眼睛一亮,赶紧迎上去:“孙公子,您来了!”

      锦衣公子瞥了眼门口的情形:“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一点小误会。”掌柜赔笑,“您要的云锦已经备好了,里边请。”

      少女上前一步:“孙公子,这匹云锦是我先订下的。”

      孙公子打量她一眼,笑了:“林小姐?怎么,你也看上这匹布了?”

      “是我先付的定金。”

      “定金?”孙公子摇着扇子,“做生意嘛,价高者得。掌柜的,我出三倍价钱,这布我要了。”

      掌柜连连点头:“是是是,孙公子说的是。”

      少女咬紧嘴唇,眼圈红了,但强忍着没掉眼泪。

      谢青梧忽然从人群里走出来。

      “这位掌柜。”她开口,声音不高,但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掌柜转头看她,见是个清瘦少年,穿着普通,便没太在意:“这位公子有事?”

      “想问掌柜几个问题。”谢青梧说,“您收定金时,可曾与这位姑娘约定取货日期?”

      掌柜一愣:“约、约了,说好今天来取。”

      “那约定时,可曾说若逾期不取,定金不退,货物可另行售卖?”

      “这……”掌柜支吾,“倒没说这么细……”

      “既然没说,那按常理,定金既付,买卖已成。”谢青梧语气平静,“掌柜收下定金,这匹布的所有权便已归这位姑娘。您擅自转卖,是违约。”

      周围百姓开始议论。有人点头,有人说这少年说得在理。

      孙公子皱眉:“你谁啊?多管闲事。”

      “路见不平而已。”谢青梧转向他,“孙公子若是真喜欢这布,也该等掌柜与林小姐解约后再买。如今这布还是林小姐的,您强行要买,是强买。”

      “你!”孙公子脸上挂不住,“一匹布而已,本公子出得起钱!”

      “出得起钱,也要讲规矩。”谢青梧说,“否则与强抢何异?”

      这话说得重了。孙公子脸色一变,身后的家丁上前一步,似乎要动手。

      周子砚赶紧挤过来,挡在谢青梧身前:“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谢青梧却没退。她看着孙公子,眼神清亮:“孙公子,府试在即,府城内外多少双眼睛看着。为了一匹布闹出事来,传到考官耳朵里,怕是不妥。”

      孙公子动作一滞。

      他是今年参加府试的考生,家里花了大力气打点,要是这时候闹出是非,确实影响前程。

      掌柜见状,赶紧打圆场:“孙公子息怒,这位小公子说得也有理。要不这样,店里还有一匹类似的云锦,虽不及这匹,但也……”

      “不必了。”孙公子冷哼一声,狠狠瞪了谢青梧一眼,转身就走。家丁们跟了上去。

      人群渐渐散去。

      掌柜擦了擦汗,对少女说:“林小姐,布您拿走吧,按原价。”

      少女却摇摇头:“不必了。布我还是要,但钱我会照付,不多不少。”

      她转身看向谢青梧,认真行了一礼:“多谢这位公子仗义执言。小女子林疏影,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谢怀瑾。”

      “谢公子。”林疏影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我随身之物,不值什么钱,但胜在精巧。今日之恩,无以为报,这个请公子收下。”

      谢青梧没接:“举手之劳,林小姐不必客气。”

      “要的。”林疏影坚持,“我娘说过,受人恩惠当铭记于心。公子若不收,我便一直跟着您,直到您收下为止。”

      她说得认真,不像开玩笑。

      谢青梧想了想,接过玉佩。玉佩温润,雕着简单的云纹,确实精巧。

      “那就谢过林小姐了。”

      林疏影这才笑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刚才那股倔强劲儿全没了,倒显出几分少女的灵动。

      付了钱,取了布,林疏影抱着那匹云锦,又对谢青梧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周子砚看着她走远,小声说:“这位林小姐倒是爽快人。”

      谢青梧嗯了一声,把玉佩收进袖中。

      两人继续往回走。周子砚还在说刚才的事:“谢兄,你胆子真大,那孙公子看着就不是好惹的。”

      “他不敢惹事。”谢青梧说,“府试当前,谁也不想节外生枝。”

      “那倒也是。”周子砚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那个林小姐,她说她姓林?该不会就是那个林家吧?”

      “哪个林家?”

      “城南做丝绸生意的林家啊。”周子砚说,“我舅舅提过,林家是府城数一数二的商贾,可惜当家的去年病逝,只留下个女儿。听说族里那些叔伯正惦记着家产呢。”

      谢青梧脚步顿了顿。

      林疏影……原来如此。

      怪不得一匹布也要争。不是争布,是争一口气。

      回到客栈,谢青梧把玉佩拿出来细看。玉质普通,但雕工确实好,云纹流畅,像是出自大家之手。翻过来,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疏”字。

      她把玉佩收好,继续温书。

      傍晚时分,客栈大堂忽然热闹起来。谢青梧下楼吃饭,看见好几个学子聚在一起说话,神色激动。

      “听说了吗?陈大人放话了,这次府试的文章,谁要是敢写那些标新立异的东西,直接罢落!”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表哥在府衙当差,亲耳听见的。”

      “那完了,我还准备在策论里写点新想法呢……”

      “劝你别。陈大人最讨厌这个。老老实实写,中规中矩,比什么都强。”

      周子砚坐在谢青梧对面,听着这些话,脸色发白:“谢兄,这……”

      谢青梧低头吃饭,没说话。

      标新立异。

      这四个字像块石头,压在她心上。

      吃完饭,她没直接回房,而是出了客栈,在街上慢慢走。

      府城的夜晚比县城热闹。灯火通明,行人如织。有卖小吃的摊子,有说书的茶馆,有唱曲的勾栏。

      她走过一家茶馆,里头正说《西厢记》。说书人声情并茂,底下的客人听得入神。

      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才子佳人,私定终身。故事是好故事,可现实里,有几个女子能自己做主?

      她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条小巷,巷口有家小酒馆。酒馆里坐着几个人,正大声说话。

      “要我说,女子就该安分守己。读什么书?考什么试?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就是。那些想着抛头露面的,都是不安于室。”

      “听说京城还有人提议开女学,简直荒唐!”

      谢青梧停下脚步。

      她站在阴影里,看着酒馆里那些人。有老有少,有读书人模样,也有商贩打扮。一个个说得唾沫横飞,仿佛女子读书是天大的罪过。

      她站了很久,直到那些人喝完酒,摇摇晃晃地离开。

      夜风吹过来,有点凉。

      她慢慢走回客栈。上楼时,在楼梯口遇见了周子砚。

      “谢兄,你去哪儿了?我正想找你。”

      “随便走走。”

      周子砚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谢青梧问。

      “那个……刚才又有人来传话,说陈大人明天要在府学讲学,所有考生都得去听。”周子砚小声说,“我猜,怕是又要敲打咱们,让咱们别乱写。”

      谢青梧点点头:“知道了。”

      回到房间,她没点灯,在黑暗里坐着。

      窗外的光透进来,朦朦胧胧的。

      她想起林疏影抱着布的样子,想起酒馆里那些人的话,想起谢明远那句“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不该动的心思。

      女子读书是不该,女子经商是不该,女子想要公平,更是不该。

      可凭什么?

      就凭她们生来是女子?

      谢青梧站起来,走到窗边。

      街上还有行人,三三两两。有夫妻并肩而行,有母亲牵着孩子,有少女结伴说笑。

      她们或许从没想过要改变什么,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嫁人生子,老去死去。

      可她不一样。

      她见过林姨娘咽气前的不甘,见过翠儿投井后的惨状,见过深宅里无数女子的眼泪。

      她没法装作看不见。

      桌上放着明天要带的书。她走过去,翻开一页。

      烛火跳动,字迹在光里明明灭灭。

      她看了很久,然后提笔,在纸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写完了,她吹灭灯,躺下睡觉。

      黑暗里,她睁着眼,听着外头的更鼓声。

      一更,二更,三更。

      天快亮时,她才闭上眼。

      梦里没有锦绣文章,没有金榜题名。

      只有一个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在她心里一遍遍说:

      “我要写。”

      “写我想写的。”

      “写这世道该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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