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黎明归者

　　“欢迎来到地狱，你这讨人厌的小鬼。”

　　身后传来的声音在亚伦耳边回荡，把他吓得猛地一转身。

　　在他身后几百英尺远的地方，一座高台正好矗立在那道裂开的洞口下方。高台四周是一圈圈向上延伸的苍白灰色台阶，最顶端安放着一张由白骨拼成的王座。

　　一头巨大的怪物盘踞在那张王座上。

　　亚伦第一反应就是掉头拼命逃命。然而他才刚跑出几步，便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背后将他猛然往回一拽。他双脚离地，被生生抬起，整个人朝那头怪物飞去。

　　他被一点点拖近，直到那生物的全貌在他眼前彻底清晰起来。那是个诡异至极的存在，扭曲得几乎不像是真实的东西。它有一条像蜈蚣一样分节的长躯干，却大得堪比一列火车，而它的头却是人类的头颅。

　　那张脸美得让人心底发寒，几乎接近神性般的光辉，铂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仿佛一整条散发微光的星河从它头上倾泻而下。

　　那份美丽雌雄莫辨；若不是看到它喉结高高凸起，亚伦几乎不可能分辨出它的性别。

　　怪物的眼睑紧闭，仿佛正沉浸在一场安详的梦境中。亚伦低头往下看去，他瞪大了眼睛，浑身肌肉在惊恐中绷得死紧。

　　在那蜈蚣般的长躯之下，生长的并不是虫脚，而是上百条赤裸的人类手臂，皮肉尽失，鲜血淋漓。每一对手臂都交叉合拢，摆成祈祷的姿势。

　　沿着它的脊椎，六颗山羊头高高向上突起。它们浑身覆着浓密的黑色长毛，头上盘绕着巨大弯曲的犄角，额头中央则亮着一个发光的白色五芒星。六颗羊头同时盯着亚伦，眼中横生着诡异的长方形瞳孔。

　　白骨王座的扶手上，凹着一汪熔化的红色蜡池。

　　“靠……丑得都有点冒犯视力了。”亚伦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

　　“闭上你的臭嘴，小鬼！”六颗山羊头齐声怒吼，而那张完美到无瑕疵的人类脸庞却依旧紧闭双眼，宛如沉睡。

　　这怪物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表，但不知为何，男孩脸上的嫌恶表情却触怒了它。

　　“看来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是吗？你现在身处深渊。”第一颗山羊头嘶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恶意。“而我们，是‘罪体’，也就是你们凡人所谓的‘恶魔’。虽然谈不上有多强大，但至少能做到这种程度。”

　　它抬起一只手，轻轻一弹指，地面的一小块区域立刻像被融化般塌陷，化作一坑翻滚的鲜血。

　　“所以，现在你的命就掌握在我们手里了。明白了吗？”第二颗羊头说道。

　　那些山羊头的横向瞳孔，从漆黑一片缓缓转为炽烈的血红色。

　　“用不着你说我也猜得到。”亚伦耸了耸肩回答，“光看你这副尊容，我就知道自己肯定已经死了。”

　　他嘴上装作无所畏惧，可内心却在剧烈发抖。视线在四周来回游移，拼命寻找任何可能的逃生路线。

　　妈的。除了上面那个洞，这里根本没有出口。我他妈要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要是有专业攀岩装备，也许还有点希望，可在这种鬼地方，我上哪儿去弄？不知道有没有很多登山者死后会下地狱呢？

　　无数念头在亚伦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要不是你那双腿抖成那样，我们差点就真以为你一点都不害怕了呢。”第六颗羊头嘴角一勾，冷笑道。

　　“我天生就有帕金森病。”亚伦立刻顶了回去，“你们居然还歧视残障人士，丢不丢人啊！”

　　“住嘴！”塔里塞尔低吼道，“不过，说实话，我们也得承认你确实挺有胆量的。不愧是恆光之心的持有者，就算它现在还没觉醒，这也算名副其实。”

　　“‘恆光之心’？”亚伦重复了一遍。

　　“你以为在你们四个人里，我们是随便挑了个谁吗？”

　　“所以，不是因为我长得最帅？”

　　塔里塞尔：

　　“……”

　　“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一句，我们发誓……”第四颗羊头恼怒地低吼道。

　　可话还没说完，亚伦就抬起手，做了个把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接着他乖乖站好，一动不动，双臂贴着身体两侧摆得端端正正，看上去简直乖得不能再乖。

　　塔里塞尔：

　　“……”

　　恶魔瞪了他一眼，这才继续说道：

　　“承载‘恆光之心’的人，也被称为‘光辉之心持有者’，在更古老的年代，还叫做‘燃日者’。这是一种极其罕见而强大的体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种神性。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了整整六千二百年。”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亚伦的左胸口上。

　　“为了找到你，我们付出了巨大代价，才让父亲去求得博提斯大人的预言。”塔里塞尔说道，“更别提我们为了把那块碟仙板送到你手上，究竟花了多大力气。”

　　他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两声，然后接着道：

　　“运气真好，你这蠢货一点没犹豫就直接跳进了圈套。什么‘等价交换’的说法，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们只要回答几个愚蠢的问题，就能把一颗尚未觉醒的‘恆光之心’据为己有。要不是你开口提问，我们根本没办法和你缔结命运的羁绊，把你拖下地狱来。现在感觉如何？后悔了吗？”

　　亚伦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我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你们都谋划了这么久，早晚我都会落到你们手里。”他苦笑着说道。

　　“聪明孩子。”塔里塞尔声音里满是残忍的戏谑，“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配合我们。要是不配合，我们发誓，会让你生不如死。要是表现得好，或许,只是或许,我们会放你回家。”

　　听到这话，亚伦心里居然涌起了一丝说不清的宽慰。他并不相信这个怪物真的会放他走，可既然塔里塞尔还需要他做什么，至少在事情完成之前，对方不会杀了他。

　　“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亚伦问道。

　　塔里塞尔挺直身躯，那庞大的身影再次高高耸起。悬在躯体下方的那些血肉模糊、剥去皮肤的手臂开始向外伸展，动作像是腿一样。

　　他们从那张白骨王座上爬了下来，蠕动着滑上高台，走近亚伦，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离地面。随即，这庞然大物猛地腾空而起，拖着亚伦朝穹顶的裂口飞冲而上。

　　一直到彻底脱离下方那座庞大的建筑之后，亚伦这才终于得以把外面的世界完整地看清。那座穹顶正悬浮在一座巨大的火山口上方。整座山漆黑如墨，巍然刺入天际。从这般惊人的高度望去，亚伦甚至毫不费力就能辨认出遥远的天边。

　　塔里塞尔朝东方飞去。在他们移动的过程中，亚伦忍不住震惊地打量着四周的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

　　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脚下的大地则是一片令人作呕的黑红色，仿佛腐烂的血肉。整片大地上，一座又一座火山此起彼伏地喷发，岩浆倾泻而下，彼此汇聚成一条混杂着火焰与粘稠鲜血的巨大河流。

　　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亚伦仍能隐约听到那条河里传出的尖叫声。但他们距离那里仍旧太远，他看不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漆黑的天空中，一道苍蓝色的光流正朝着地平线缓缓涌动。无数灵魂在其中漂浮，很多灵魂从光流中滑落，坠入下方那条燃烧着火焰的血河。

　　眼前的景象宛如一场永不停歇的光之雨。

　　亚伦被这份壮丽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开口问道：

　　“那是……命运之流吗？”

　　“没错，你答对了。它也被称作伟大洪流、无尽循环、混沌之流、以太之流，还有许许多多的名字。”塔里塞尔笑着回答。

　　亚伦咬了咬嘴唇，脸色微微暗了下来。自从这个恶魔抓住他之后，对方的心情似乎每一秒都变得更好一些。

　　“它是一切事物的源头，同时也是万物的归宿。它是支配整个宇宙生与死的最高法则。”塔里塞尔低声补充道。

　　“那下面那条呢？”亚伦指着脚下那条血与火汇成的河流问道。
　　“那是弗勒革同。凡是曾犯下达到某个程度的暴行的灵魂，都会坠入其中，在被送往下一轮审判之前，先在这里被洗清罪孽。”

　　塔里塞尔俯冲下降，高度压得极低，此刻只在河面上方数十英尺的地方飞行。亚伦这才看清，无数可怜的存在正在那翻滚的岩浆中疯狂挣扎。他们的血肉被难以忍受的高温焚烧殆尽，像蜡一样从骨骼上融化滑落。

　　等到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时，河水又会将他们复原，而这场折磨便再次重复。

　　亚伦脸色刷地惨白，胃里一阵翻涌，却因为此刻只是灵魂形态，什么都吐不出来。塔里塞尔咧嘴一笑，说道：

　　“如果你没能完成我们交给你的任务，我们就把你扔下去。”

　　接着，这头恶魔飞得更贴近弗勒革同的河面。成千上万只来自那些受难灵魂的手拼命向上伸来，企图抓住他们，可一旦有任何一只手碰到塔里塞尔，便在瞬间化成一片血雾。

　　第五个头低下去，对着河水大口痛饮了一番，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亚伦看得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翻搅。

　　塔里塞尔再次升空，继续朝东方飞去。

　　过了一会儿，前方的世界开始变得亮了起来。天边的尽头，出现了一片被璀璨金焰吞噬的土地。

　　恶魔忽然开口问道：

　　“你想听一个感人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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