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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镇篇(7)
她追来了!
不出三秒,尽管简乙没有要走的想法,楚和昂一通手忙脚乱就拉着他逃窜到一旁的草丛里。他脸颊上的水珠“啪嗒”“啪嗒”砸在土面,已经出现了应激,心跳狂跳、手脚发抖,感觉下一秒就要猝死过去。
简乙透过草丛缝隙,往那儿看。
只见泉仔疑惑地往这边瞧了下,然后扭头时瞧见了少女,热情地打起招呼:“丫头。”
少女像是点了下头,捡起掉在地上的瓢,舀了些水洗指间的污泥。
“好巧啊,我也刚来这儿。”泉仔看了她一会儿,对她说:“你今天回去的晚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是她没说话还是声音太小没听见,摇了摇头,继续清洗泥垢。泉仔对她这样见惯不惯,依旧笑着对她说:“我看今天闫姨从外头带了许多箱子回去,你早些回去看看,没准有你的份呢。”
少女依旧点点头。这次听见了,她说了声谢谢。
她只是洗了手和脚,又给那破烂的脏布条缠在脚上。泉仔见她脚上许多伤口,吓得吸了口气,问她:“你的鞋子呢?”
她蜷了蜷脚趾,脊背也往下弓了些:“没……”两只手稍稍挡住,寄布条的速度快了些。
“嗯?”
泉仔没听清。他没继续问,麻溜地脱下自己的鞋子:“你穿我的吧。”
少女微微仰头,没吭声。
这时,草丛那边传来簌簌的响声,她朝那边看过去。草丛里的人登时被吓了一跳,被旁边人扶住才没后仰摔过去。
草挡住绝大部分视野,以那么远的距离,不仔细看完全看不清草丛后面。可楚和昂还是僵得动都不敢动,额头上的水珠到现在也没散尽。
简乙收回手,凝神望过去,这才看真切。
她的眼睛,早就与常人无异。
好在,少女只是往这里瞟了一会儿,很快就完成手上的动作。她站起身,没接过泉仔的鞋子,只是嘴里又含糊地说了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泉仔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又望了望着自己的鞋子——这是他母亲新做的,外表也是崭新的,应该不会被嫌弃啊?他犹豫了下,将鼻子埋进去闻了闻。
“……她要是没走呢?”
“真的不行……真的不能出去……”
简乙拖出个大型人偶出来,楚和昂抱着他的大腿哇哇叫:“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里不能待啊义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
“哈哈哈哈哈——”
他叫着叫着突然被一段笑声打断,楚和昂抬眼望过去。泉仔拎着鞋,眼睛笑成月牙。被一个比他还小的男孩笑话,他瞬时感觉到难堪,立马站起身:“你干嘛笑!”
泉仔:“你不会是怕丫头吧?”
“丫头是谁?什么丫头?”楚和昂刚才是吓呆了,对话一个字也没听见。而且‘丫头’这词他显然不能跟自己梦里那个恶魔联系在一起。
泉仔不解道:“丫头就是刚才那女孩啊。”
简乙:“她没有名字?”
“有吧……”泉仔迟疑道,“我不是很清楚,闫姨叫她丫头。她话少,我没见过几次,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名字呢。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我下次得问问她。”
楚和昂对他惊人的胆量感到震惊:“还有下次!?”
“哈哈哈你们外乡的胆太小啦!丫头是个女娃娃,有什么好怕的?”泉仔说。
“女娃娃……”楚和昂简直不可置信,“你不知道她在山上……”
他没继续说下去,泉仔却明白了些什么,说:“你们在山上遇见她了?”
楚和昂感觉自己说多了:“……没。”
“她是去山里采药的。”泉仔倒没在意,说:“母亲不让我进山,我阿伯阿婆她们也不让,吓唬我说进去就出不来了。害,我真是挺羡慕丫头的,这么小能自己一个人进山。”
楚和昂:“……”进山可不是什么好事。
井边被冲下的污泥,裹着落叶碎草,积起一处湿稠的泥洼墩。简乙垂眸睨着,泉仔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
他穿好鞋直起身:“咱这里的人一般不叫她丫头。”
简乙抬眸:“叫什么?”
泉仔:“小山神! ”
·
告别泉仔后,二人顺着小道往北走。虽然楚和昂表情极为不乐意,但脚步却依旧黏在简乙身侧,寸步不离。
乌镇总体面积两百多平方公里,外围佃农依山而居,靠着薄田勉强维持生计;往里些有小型集市,镇民支着布篷以物易物;而镇中心商铺林立、酒旗招展,与贫区天壤之别。
料想不到的是,这不足三万人的镇子,竟孕育出一套独属于自己的社会体系,贫富差距更是让人百思费解。
而更料想不到的是,无论是老头家中朴素无信仰,还是镇民市中毫无踪迹可言,这座邪像会供奉在镇中心的方向。
简乙原本带着好几套铲子,想给这里的山挖个通。现在看是不需要了。
一路上,总有些镇民会对这两幅生面孔作出反应,但反应远不如楚和昂大。他自从遇见泉仔后,对这里的镇民已经形成了一种潜印象——不惧恶鬼,远比恶鬼更恐怖。
“二瘸子。你要是给它摔了,你这条命都赔不起!”
一道高亢的女声传进二人的耳朵里。
堆积七只木箱的后方,建房宛如府邸,门前压着两只从未见过的神兽,鸡冠凤尾。女人站在阶梯之上,下面是半瘸不瘸的三十几岁男人。她扶额撇嘴,语气嫌恶:“算了算了,你还是给放下吧,我重新找个人来搬。”
——‘我看今天闫姨从外头带了许多箱子回去’
从泉仔嘴里听过。
简乙当即心想,眼前这女人便是闫姨。下一秒,门内有人呼了声,证实了他的想法。
闫姨闻声回头,瞧见来人,脸上的嫌恶散去,立马露出笑容,语气温和得判若两人:“丫头,回来啦。”
简乙瞥了眼旁边人的反应。——楚和昂表情呆若木鸡,也不知是没认出来还是麻木了。
那破烂的衣褛褪去后,她换了件岱赭衣衫、水绿灯笼裤,腰间还系着岫玉竹节链。双丸垂鬓,发尾轻扫肩头。脸总算白净,雌雄莫辨,若是在额间点颗红痣,那简直是天上的小菩萨。
丫头变化太大,第一时间认不出来很正常。
半天内遇见同一人四次,楚和昂没崩溃已经是幸中万幸。他定睛看了三秒后,往简乙身后躲去。毕竟两人站得远,被发现的概率很小,更何况丫头此时根本注意不到旁人。
“昨儿买的,这么着急就穿上啦?”闫姨眼角的皱纹笑成线,轻轻替她理正衣领:“真好看。穿的怎样,合身吗?”
丫头点点头,梨涡浅浅:“合身。”
这温馨的画面,惹得路过的镇民打趣道:“闫家婶子好心肠哟,又给小侄女儿添新衣服啦。”
“恁这不废话,都当亲闺女养了,能不宠着嘛!”
闫姨闻言笑笑,冲他们摆摆手,目光又落回丫头身上,满眼宠溺。
楚和昂忍不住喃喃:“好阴森……”
台阶下闷闷响了声,二瘸子把箱子缓缓撤回地面,讷讷道:“闫姐……我去找旁人来帮抬。”
闫姨没看他,不耐烦道:“去去去。”
二瘸子垂下头,把手心尘土往裤腿上抹了抹。他脊背有些驼,个头矮小,乍一看腿脚没什么问题,走起路来偏偏一高一低。他刚准备转身往屋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来帮忙。”
扭头回望,出声的人立在那儿,旁边还焦急地站着一位。
闫姨也看了过去,她面中露出一丝疑色,扫过那平价的衣服,眉间压出一道很浅的皮褶:“哪来的小伙儿,这些东西价值不菲,你摔坏可不一定赔得起。”
楚和昂又往简乙身后缩了缩,他身形不比简乙小,怎么躲也只不过是藏头露尾。这一系列动作反倒是让闫姨注意到了他——他身上那件看似平常,可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来,单是做工和版型,就非寻常市井衣物可比。
简乙还没吭声,她紧接着又接上一句话:“我倒不是心疼,是怕你俩这身板给箱子压坏喽。”
楚和昂戳了两下简乙,试图提醒丫头一直在盯着他。简乙却没半点反应,面色依旧平静:“压不坏,只是昨天刚来这儿,今早走了许久,有些口渴。”
“从外头来的?”闫姨说。
简乙:“嗯。”
闫姨沉吟片刻,说:“那正好,屋里有茶水,进屋坐坐吧。”她说完往丫头肩头抚了下,“丫头,给哥哥们倒茶去。”
闫家陈设精致,皆是匠心打造,与老头家仅有几件的旧物件简直霄壤之别。大门到屋舍间着八十多平的院子,没走进去便能看见半掩着的外堂,客桌漆面匀净,茶水徐徐冒着热气。
木箱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搬进去费了好大的劲,原本泛凉的身体此时也沁出了汗。简乙先一步迈进门,楚和昂还在累死累活的搬最后一只箱子。
丫头坐在客桌旁,一直望着他们搬完。她坐姿乖巧,像极了大家闺秀。
楚和昂搬完箱,一抬头便与那双浅眸看了个对眼儿,定住好几秒。
一定在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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