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问归期未有期

作者:不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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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学相遇(上)


      撷芳殿的晨钟敲过三响,董明荧便醒了。
      窗外天色尚是青灰,宫墙深处传来的钟声悠远沉浑,与滇南军营嘹亮的号角截然不同。她在床上静静躺了片刻,听着窗外细微的雨声——昨夜又下了雨,这是入京后的第三场雨。每当下雨,她总会在醒来时恍惚片刻,仿佛还能闻到滇南雨季潮湿的泥土气息。
      “小姐,该起了。”月琴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幔,“今日是去宫学第一日,严嬷嬷嘱咐要早些。”
      董明荧坐起身。枕边的玉梨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冰凉的触感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梳洗更衣,用了简单的早膳。春棠亲自来为她梳头,梳的是宫学贵女们常梳的双环垂髻,各系一条淡青丝带,既端庄又不失少女的灵动。衣裳是昨日就备好的——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襦裙,外罩月白半臂,腰间系着宫学统一的青玉禁步。
      “小姐这通身的气度,定能在宫学里拔得头筹。”春棠笑着为她整理衣襟。
      董明荧看着镜中的自己,八岁的女孩眉眼已初具风华,只是眼中还带着几分与这身精致装扮不甚相合的清澈。她想起离家前母亲的话:“荧儿,京都繁华,但你只需做你自己。”
      做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握了握袖中的玉梨——那是静怡昨日硬塞给她,让她“带着保平安”的。
      辰时二刻,董明荧跟着引路的内侍,穿过重重宫门,往宫学所在的文华殿东庑走去。
      宫学设在文华殿东侧,是皇室子弟及功臣之后读书之所。殿宇巍峨,廊庑深阔,庭中植着数株古柏,枝叶苍翠,给这书香之地平添几分肃穆。还未走近,便已听见琅琅书声。
      引路的内侍在廊下止步,躬身道:“董小姐,前头就是宫学正堂,奴婢不便进去了。严嬷嬷已在堂内等候。”
      董明荧道了谢,整了整衣裙,迈步走进廊庑。
      正堂宽敞明亮,紫檀木的长案整齐排列,每张案后都坐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正前方悬着孔圣画像,下设讲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在闭目养神——那是宫学主讲,太子太傅徐阁老。
      严嬷嬷站在门侧,见董明荧来,微微颔首,引她到前排一张空着的书案后坐下。周遭投来数道目光——好奇的、打量的、善意的、也有不甚友善的。董明荧垂眸端坐,腰背挺直,双手规规矩矩叠放在膝上,做出认真聆听状。
      “这位是新入宫学的董明荧小姐,武安侯之女,日后与诸位一同读书。”严嬷嬷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堂内每个人都听见。
      有轻微的窃窃私语响起。
      “武安侯?镇守滇南的那位?”
      “听说她是从滇南来的,走了两个多月……”
      “长得倒是标致,就不知学问如何。”
      董明荧恍若未闻,只将目光投向讲席上的徐太傅。老者此时睁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点了点头,示意严嬷嬷可以退下了。
      第一堂课是《诗经》。徐太傅声音苍老却清晰,讲解《小雅·鹿鸣》篇,从“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讲到宴饮之礼、君臣相得。董明荧听得很认真——这些她在滇南时母亲也曾教过,只是不如太傅讲得这般精深。
      堂中学子大多神情恭谨,唯有一处有些不同。
      董明荧侧后方,隔着两张书案的位置,坐着个穿鹅黄衫子的女孩——正是三公主赵琬。她面前摊着书卷,手中却拿着一支炭笔,在纸笺上写写画画。董明荧眼尖,瞥见那纸上画的似乎是……算筹?还有类似河道、仓库的简图。
      赵琬察觉到目光,抬头看来,与董明荧视线对上。她先是微怔,随即大方地笑了笑,将纸笺往书下藏了藏,又低头去看书了。
      真是个有意思的公主。董明荧心想。
      课间休息时,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董明荧独自坐在案后,从书袋中取出母亲为她准备的滇南特产——一小包桂花梅子,打算润润喉。
      “明荧姐姐!”
      清脆的声音响起,上官静怡像只蝴蝶般从门外飞了进来。她今日穿着水红绣百蝶的襦裙,双丫髻上珊瑚珠串叮当作响,圆乎乎的脸上满是兴奋。
      “你怎么来了?”董明荧有些意外。静怡才六岁,还未到入宫学的年纪。
      “我求了爹爹,说想来陪姐姐!”上官静怡在她身边坐下,毫不客气地拈了颗梅子放进嘴里,眼睛立刻亮了,“好吃!滇南的?”
      “嗯,我阿娘腌的。”
      “真好。”静怡又拿了一颗,含糊不清地说,“我听说宫学里好些人,怕姐姐一个人闷,特地来陪你说话。”她说着,眼睛滴溜溜转,打量着堂内众人,压低声音,“那个穿紫衣服的,是淮南郡王家的,最是眼高于顶;那边两个穿绿的,是镇国公府的姐妹,姐姐沉稳,妹妹活泼……哦,三公主在那儿!”
      她指向赵琬的方向。赵琬此刻正与一个坐在角落的少年低声说话。那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穿着朴素的青布儒衫,与周遭锦衣华服的学子格格不入,正低着头在纸上演算什么。
      “那是谁?”董明荧问。
      “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叫周文渊。”上官静怡撇嘴,“怪人一个,整天就知道算账、画图,别的公子哥儿玩闹他从不参与。不过三公主好像挺喜欢和他说话,两人常凑一起研究什么……算学?”
      董明荧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赵琬指着纸上某处,周文渊摇摇头,提笔修改,两人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他们无关。
      正看着,堂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马蹄声由远及近,竟直冲文华殿而来。堂中学子纷纷探头向外张望,连徐太傅都皱起了眉。
      “让开!都让开!”
      清亮的少年嗓音响起,带着几分张扬。下一瞬,一道玄色身影策马闯入庭院,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的声响。那是个约莫十岁的少年,剑眉星目,肤色是常在日光下奔走的小麦色,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暗红披风,腰间佩剑,马背上还挂着一张半人高的铁胎弓。
      他在廊前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稳稳停住。少年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将马鞭随手抛给追来的小太监,大步流星走进堂内。
      “学生顾远,来迟了,请太傅恕罪。”他抱拳行礼,声音清朗,面上却无多少愧色。
      徐太傅抚须,无奈地摇头:“顾世子,宫学重地,不得纵马。”
      “学生知错。”顾远嘴上认错,眼睛却已在堂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董明荧身上——或者说,是落在董明荧身边的上官静怡身上,“静怡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陪明荧姐姐!”上官静怡跳起来,跑到他身边,“顾远哥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明荧姐姐,从滇南来的!”
      顾远这才正式看向董明荧。
      四目相对。
      董明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少年——不是滇南军营里那些皮肤黝黑、沉默坚毅的兵士,也不是京都街上那些温文尔雅、举止矜持的公子。顾远的眼睛里有一种野性的光芒,像未经驯服的鹰,张扬、炽热,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粹。
      “董明荧?”顾远挑眉,“武安侯董世伯的女儿?”
      “是。”董明荧起身,依礼微微欠身,“顾世子。”
      “不必多礼。”顾远摆摆手,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我爹常提起董世伯,说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既如此,你我也算世交,叫我顾远就行。”
      他说话直接,带着武将之家特有的爽利。董明荧不由想起父亲提过的定北侯——也是这般性情吧?
      “顾远哥哥,”上官静怡凑过来,“明荧姐姐可厉害了,从滇南千里迢迢来,还带了可甜的梨子!”
      顾远笑了:“滇南的宝珠梨?我小时候吃过一次,确实甜。”他看向董明荧,眼神坦诚,“往后在宫学里,若有人欺负你,只管告诉我。”
      这话说得有些霸道,但董明荧能听出其中的善意。她点点头:“多谢。”
      正说着,堂外又进来一人。
      与顾远的张扬截然不同,来人步履沉稳,穿着杏黄四爪蟒纹常服,头戴玉冠,面容清俊,眉眼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他身后跟着两名内侍,在门口便止步。
      堂内霎时安静下来。学子们纷纷起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赵延抬手虚扶:“不必多礼,都坐吧。”他的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威仪。
      徐太傅起身相迎,赵延恭敬还礼,才走到前排正中的书案后坐下——那是专为太子设的席位,恰在董明荧斜前方。
      赵延落座后,目光自然扫过堂内,在董明荧身上停顿片刻,微微颔首示意。董明荧连忙低头还礼。
      “殿下,”顾远隔着董明荧探头,“这位是董明荧,董世伯的女儿,今日刚入宫学。”
      赵延转过身来,认真看了董明荧一眼,温声道:“董小姐远来辛苦。武安侯镇守南疆,功在社稷,董小姐在宫中若有任何不便,可告知孤。”
      “谢殿下关怀。”董明荧垂眸应道。
      赵延笑了笑,没再多言,转回身去准备书卷。他举止从容,每一分动作都恰到好处,与顾远那种扑面而来的鲜活截然不同。
      上官静怡偷偷扯了扯董明荧的袖子,小声道:“太子殿下人很好的,就是……就是太规矩了些。”
      董明荧看着赵延挺直的背影,心想:这就是储君该有的样子吧。像山,沉稳可靠;而顾远……像火,热烈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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