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他命不久矣

　　这次，祝小福没有空手。他在镇子唯一的杂货铺买了点最便宜的陈茶，又向热情的老板娘要了一小包自家晒的干蘑菇。

　　再次敲响那扇寂静的院门时，他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

　　之前是试探和怀疑，现在……带着一种“我已看穿你底细”的微妙底气，以及执行任务的决心。

　　门开了，白渊依旧裹着那身厚重的狐肷，脸色似乎比上午更苍白了些。看到祝小福和他手里的东西，浅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管事大人去而复返，有何指教？”

　　“哦，想着你一个人住，身体又不便，带点东西来看看。”祝小福笑得一脸无害，晃了晃手里的茶叶和蘑菇，“能讨杯热水，坐下聊聊吗？”

　　白渊沉默地看了他片刻，侧身让开。

　　还是那间空寂的屋子。祝小福主动拿起陶壶添水，放在泥炉上烧着，然后像主人一样招呼白渊坐下。

　　“白公子在这百岁镇，住了有些年头了吧？”祝小福状似随意地开口。

　　“有些年了。”白渊的回答依旧简短。

　　“我看镇上民风淳朴，大家都很长寿。”祝小福慢悠悠地打开那包陈茶，劣质的茶味散开，“不过，长寿归长寿，天命有时，终须一别啊。”

　　白渊拨弄炭火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水烧开了。祝小福烫了烫杯子，泡了两杯浑浊的茶汤，将其中一杯推到白渊面前。

　　然后，他坐直身体，脸上的笑容收敛，换上一种公事公办的、带着些许肃穆的神情。

　　“白公子，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他注视着对方那双雾气朦胧的眼睛，“在下祝小福，百岁镇新任死神。奉命掌管雪国西北地界生死引渡事宜。”

　　他清晰地看到，白渊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脸上并无太多震惊之色，只是那浅淡的唇，似乎更白了一分。

　　“朔大人卸任了？”

　　“应该是高升了，或者调走了。”

　　“倒是挺快。”

　　看到白渊这么淡定，祝小福心中更有底了，果然不是普通人。

　　“今日前来，除了探望，也是有一事，需向阁下……请教。”他刻意用了“阁下”这个称呼，指尖点了点桌面，“我查阅旧档，发现阁下的名字，颇为特殊。而本月引渡名录上，阁下再次名列其中。‘阳寿终尽，魂火衰竭’。”他缓缓吐出这八个字，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白渊沉默着，屋里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半晌，他才低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所以呢？死神大人是来……执行公务的？”

　　“执行公务，也要看对象。”祝小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猜，阁下并非凡人吧？是此地土地爷或者灶王爷？还是与这百岁镇地脉相连的某位存在？阁下的寿数，恐怕不能以常理度之。这名单……说不定是个误会，也或许是阁下命中的一场劫数。”

　　他故意说得模糊，给自己留足余地。“我初来乍到，不想冒犯。但上命难违。因此，想请阁下坦诚相告，您究竟是何身份？如今这‘魂火衰竭’，又是何缘故？或许……我们能找到两全之法。”

　　白渊抬起眼，目光与祝小福相接。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雾气似乎散了些，露出底下深沉的、祝小福看不懂的情绪。

　　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沉静的……了然，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倦意。

　　“死神大人想多了。”他轻轻咳嗽两声，拢紧披风，“我不过是个久病缠身、苟延残喘的普通人。名字为何出现在名单上，我亦不知。或许是弄错了，或许……就是我大限将至。”

　　他顿了顿，看向祝小福，嘴角又浮起那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大人若奉命行事，动手便是。我这样活着，与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这话说得平静，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祝小福一下。他准备好的各种套话、威胁、利诱，忽然都有些说不出口。

　　“……阁下倒看得开。”祝小福干巴巴地说。

　　“看不开，又能如何？”白渊端起那杯浑浊的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杯壁，“生死有命。我只是……还有些小事未了。”

　　他却没说是什么小事。

　　祝小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对方的姿态，与其说是坦然赴死，不如说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认命，仿佛早已等待这一天许久。

　　这反而让祝小福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他真的是本土的小神仙，那还真不好办。既然如此，他决定先观察一阵，再做打算。

　　“既然阁下不愿多言，我也不强求。”祝小福站起身，做出决断的样子，“名单上不止阁下一人。我还需先去处理其他几位……嗯，服务对象。阁下之事，容后再议。不过，”他语气加重，“在我查明情况之前，还请阁下勿要离开百岁镇。否则，按规视为逃逸，处理起来……就不那么温和了。”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和监视。

　　白渊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点头：“好，大人请便。”

　　祝小福转身离开。走出院门一段距离后，他低声对躲在他衣领里的顶顶吩咐：“盯着他，看看我走后，他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会不会跑。”

　　顶顶“吱”了一声，表示明白，灵巧地溜下地，化作一道不起眼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小院附近。

　　祝小福按照名录，先去处理第一个目标：寿终正寝的赵铁牛家。

　　这算是任职后正儿八经的第一份差事，过程倒是很顺利，赵老爷子是真的无疾而终，在睡梦中含笑而去。

　　家属虽有悲痛，但也接受现实。祝小福只需在适当的时候，摇动引魂铃，引导那平和的老者魂魄踏上往生之路，然后在《死神职守录》上勾销名字，盖下镇魂印即可。

　　他做得还算娴熟，毕竟死神科的基础操作练过很多遍。只是看着老人家属的眼泪，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第二个是客商钱孙民，住在镇上一家简陋的客栈里。旧疾复发，奄奄一息。祝小福去时，对方已意识模糊。他同样完成了引渡，没遇到什么阻碍。

　　两个任务完成，他松了口气，心情稍微好了点。看来死神工作也不全是找那几个丢失的孤魂野鬼以及和诡异病弱美少年打交道。

　　然而，当他前往第三户，一位据说即将油尽灯枯的老妇人家里时，却遇到了点小意外。

　　刚走到那户人家附近，就看见老妇人的儿子急匆匆跑出来，满脸喜色地对邻居嚷嚷：“奇了！我娘刚才还咳血，眼看不成了，忽然就缓过气来了！脸色也好看了！还要喝粥呢！”

　　祝小福脚步一顿，立刻掏出《死神职守录》查看。名录上，这位老妇人的名字后面，原本暗淡的“死气”标记，竟然真的在缓慢变淡！

　　怎么回事？回光返照？还是……

　　他猛地想起什么，立刻感应了一下顶顶那边。通过微弱的契约联系，他“看到”顶顶传递来的模糊画面：那个寂静的小院里，白渊不知何时出了门，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镇子边缘几户人家门前的石墩或老树，动作很快，几乎无人察觉。而每当他拂过之后，那户人家中萦绕的沉沉暮气，似乎就会消散一丝。

　　其中一户，正是这老妇人家！

　　祝小福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万分。

　　所以，这家伙不仅没跑，还在暗地里干扰他的工作？用不知道什么方法，给这些将死之人续气？

　　这算什么？明目张胆的挑衅？还是说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救？通过扰乱死神的业绩来拖延时间？

　　“好你个白渊……”祝小福几乎气笑了。他收起册子，转身就朝镇子西侧那小院大步走去。

　　看来，这位病弱的钉子户，远比他想象的要有趣，也麻烦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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