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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第二卷 人间篇·上 - 书院惊鸿与宿疾
千年后,东晋会稽。
李寻,李太守独子,实乃冥蝶转世。
胎携寒毒,左眼映蓝,夜梦蝶翼,携着前世记忆。
庄英,神女残魂,性聪慧而畏寒,蝶形玉隐匿于额间。
梁思钊,寒门书生,携凡火一盏,温手亦温心,玉佩碎碴隐藏于体内。
第八章 你是谁?
我叫李寻,今年十九岁。
生辰八字写在一张洒金的红笺上,压在太守府祠堂那面据说是祖传的铜镜下面。
镜子擦得锃亮,能照见我异于常人的眼睛——右眼漆黑如墨,尚存几分人气;左眼却常年泛着一层不祥的幽蓝,尤其在“寒毒”发作时,蓝得近乎妖异,像把整片极北之地的寒夜都揉碎了,硬生生塞进这只眼眶里。
我左手腕内侧,有一道极淡、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金色痕印,蜿蜒如某种藤蔓或火焰,平日里并不显眼,可一到阴雨寒湿天气,那处皮肉便会隐隐发烫,带着一丝灼人的、无根无由的疼,仿佛下面埋着一簇被遗忘的火种,与血脉中肆虐的寒毒针锋相对,纠缠不休。
稳婆说,我娘生我时,寒毒袭体,我是“冻胎”,活不过满月。
可我偏偏活下来了。
带着这枚被视为不祥的妖瞳,和这副纠缠了我十九年、每每发作便如坠冰狱的病弱身子,活成了会稽城李太守府里最古怪的公子。
今日,是尼山书院新生入学的日子。
清早,李太守站在太守府门口,拍了拍李寻的肩,力道很重:“寻儿,去了书院,好好读书,太守府的颜面,都在你肩上。”
李寻垂下眼睫,应了声:“是。”
颜面。
他们只在乎颜面。
至于自己这双眼睛,这副身子,还有夜里那些挥之不去的、关于蝶翼与冰河的梦,没人过问,也没人敢问。
马车驶离太守府,碾过青石板路,朝着会稽山方向奔去。
墨羽,那只乌鸦,此时化作书童模样,安静地坐在李寻对面。
他眉眼生得精怪,自玄冥罚为妖身,堕入凡间,他便跟在身边,形影不离。
袖中,那半块以玄冥翅翼鳞甲与心头血铸就的蝶形玉佩,正隔着冰凉的丝绸,灼烫着李寻腕间的皮肤。那是与过往、与那个被他亲手掐灭的星辰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联系。
会稽山的春天,总是来得不情不愿。
惊蛰刚过,几场仓促的春雷滚过天际,桃花便急急地开了。粉白的花瓣簇在枝头,热热闹闹的,像憋了一整个冬天,终于逮着机会显摆自己的美貌。可偏偏撞上一股顽固的倒春寒,冷风一卷,花瓣就扑簌簌往下掉,混进还没干透的泥泞里,像被谁漫不经心揉碎的江南绢帛,透着一股子廉价的凄美。
无人知晓,在这片看似寻常的春色深处,一场追寻了千年的劫,正悄然逼近它的序章。
千年了。
李寻踏遍黄泉,辗转红尘,浑浑噩噩,寻寻觅觅,像只失了方向的孤舟,在时间的洪流里打转。几乎要以为,那场逆天而行的代价,便是永恒的错过。
可就在方才,马车驶入山道时,就在这片喧嚣又寂寥的春日山色里——
李寻神魂深处那潭死寂了太久的心海,被毫无预兆地投下了一颗石子。
不是亡魂的哭泣,不是彼岸花的摇曳,而是一种……更纤细、更熟悉,仿佛源自李寻生命本源的牵引。
李寻下意识抬手,按住了左眼。
那只常年泛着幽蓝、被视为妖异之瞳的眼眸,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视野的边缘,仿佛有细碎的、金色的光尘在无声飞舞,像是沉睡了千年的星辰,终于感应到了同类的召唤。
来了?
是真的来了吗?
他颤颤地问自己。
他甚至能嗅到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魂火本源的气息——
清冷而纯净,像雪后初绽的第一株绿萼梅,微弱,却固执地穿透了这尘世所有的浑浊与喧嚣。
墨羽化身成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李寻身后的车辕上,偏了偏头,金色的眼瞳深深望向山门的方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低鸣。
它的神魂深处,死死镌刻着千年前那场撕裂天地的诀别:
衔起她碎裂发间坠落的青玉簪,拢住他残翅上那一片带着未熄金纹的碎片......那是天地间最后一点温暖的余烬。
山风拂过,廊下悬挂的铜铃被吹得叮咚作响,卷起一地残花与尘泥。
李寻立在书院最高处的回廊下,玄色衣袍的广袖中,指节无声地攥紧。
旁人眼中,他是太守之子,是眼带异色、性情孤冷的贵胄公子。唯有他自己知道,这具看似年轻的皮囊底下,囚禁着一个自洪荒末年便已存在、在无边孤寂中等了万载的残魂。
他将自己永世困于玄色之下,不过是在用这人间最深的颜色,笨拙地模仿、悼念着自己那双曾经流淌星辉、如今却吞噬了所有光亮、变得死寂墨黑的蝶翼。
风更大了些,吹得他玄色衣袂猎猎作响,像面永远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孤独的旗帜。
李寻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
那双异色的瞳孔深处,风雪骤歇,只余下一片近乎悲凉的平静,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祈求。
抬起头,望向那被花树掩映的、通往书院大门的山径尽头。
他知道,他等的那个人,就在那里。
跨越生死、背负罪孽、追寻了千年光阴的那个人,即将踏碎这一场浮生若梦,再次闯入他永恒的黑夜。
而这一次的开局,是陌路,是重逢,亦或是……另一场更为残忍的轮回?
就在李寻于回廊下心潮翻涌之际,山径的另一头,庄英正挎着个小书箱,一步一阶地往上走。
她今天特意穿了身略宽大的靛青色学子袍,头发也学着男子的样式,用同色发带高高束起。可那袍子在她身上还是显得空荡,风吹过来,勾勒出少女纤细单薄的肩背线条。
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伸手去摸发髻——母亲今早给她束的时候扯得有点紧,头皮现在还绷着。
“哎哟!”
脚下不小心踩到块松动的石板,她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慌忙站稳后,她赶紧左右张望,见没人看见,这才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吓死我了……”
这副模样,哪像个正经来求学的“公子”?
可她偏要做出一副“我很稳重”的样子,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低声音自语:“庄英啊庄英,你现在是‘庄英公子’,要稳重,要端庄,不能蹦蹦跳跳的……”
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了月牙。
阳光透过交错的桃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抬起头,看着前方巍峨的书院大门,眼神里流露出纯粹的好奇和期待。
这是她磨了父亲好久才求来的机会——
女扮男装,入书院读书。
虽然知道一旦被发现就是天大的麻烦,可那份对诗书、对更广阔天地的渴望,还是压过了恐惧。
“不知道书院里的夫子严不严?同窗们好不好相处?”她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着,脚步却不知不觉轻快起来,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忽然,她鼻尖动了动。
一股极淡的、清冽又带着幽邃冷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那味道很特别,不像花香,也不像寻常的熏香,倒像是……雪后松林深处,寒潭边凝结的霜气。
她下意识地循着那气息抬头望去。
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桃花,落在了高处回廊下那道玄色的身影上。
太远了,其实看不清面容。
只能看见一个挺拔孤峭的轮廓,立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衣袂被山风吹得猎猎飞扬。
不知为何,庄英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那身影……好孤单。
像是站在了整个世界的外面。
她怔怔地看了几秒,直到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微微侧过头——
庄英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书箱的带子,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小声念叨着,加快脚步往书院大门走去。可走出几步,又忍不住悄悄回头,又看了一眼。
庄英抿了抿唇,压下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悸动,深吸一口气,抬脚踏进了书院的门槛。
李寻指尖拈着一支刚折下的桃枝,花瓣是寻常的五瓣,可那花蕊,却漆黑如墨,像是被最浓稠的夜色浸透过——那是冥蝶残毒外溢的征兆。今日,这沉寂在李寻累世凡胎内的毒,毫无预兆地苏醒,沿着他脆弱的经脉一路灼烧,直抵心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与冰冷的窒息感。
"公子?"
墨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李寻摆了摆手,目光却如同被钉住一般,牢牢锁在了那个刚刚踏入书院大门的身影上。
她的灵魂深处,有一点幽蓝的光——
那光,像是一瓣被无情打碎、漂泊了千万年的星辰碎片,带着一种令李寻灵魂战栗的熟悉与刺痛,不偏不倚,恰恰嵌在他胸腔最冷、最空、也最疼的那道缝隙里!仿佛那块地方,生来就是为了等待这片碎星的归位。
那不仅是她的魂魄碎片,更是她七情之中最为明亮、装载着“喜”与“爱”的碎片,此刻正与他的残魂剧烈共鸣。
千年了。李寻踏遍黄泉,辗转人间,原来她竟投生成了这般模样:
一身素净的学子青衫,身量略显单薄,试图模仿着少年的挺拔。眉宇间刻意描绘着英气,虽是男子装扮,可那过于清亮的眼眸,那鬓角细软的绒毛,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书院格格不入的灵秀,都像一弯不肯沉落的弦月,悄悄泄露了天机。
骨秀神清,带着书香门第温养出的雅致,那眼角眉梢,却又偏生带着一点不肯向世俗低头的、倔强的意味,好似桃花汛里不慎溺死的蝶翅,凄艳而脆弱。
像极了忘川畔,她守灯万年,却总用尖刻掩饰寂寞时的神情。
李寻袖中,那盏以神魂温养、凡人看不见的虚影魂灯,此刻竟无风自动,发出只有他能感知的、细微的嗡鸣。
那一瞬间,千年尘封的记忆,忘川初见时她慵懒拨弄灯芯的侧影,万年相伴中每一个无声守护的晨昏,分离魂火时她毫不犹豫的莽撞与心疼,私定终身时以鳞甲心血铸就玉佩的决绝……如同决堤的洪水,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来,几乎要将他这具凡人的躯壳和神魂一同撕裂!
忘川……魂火……神女青禾……以及……她亲手掐灭的那盏灯,和她决绝消散的身影……
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李寻几乎要失控地喊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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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寻觅,咫尺重逢。他于回廊之上心潮翻涌,她在山径之下懵懂前行。李寻与庄英的“初见”,会是故事的开始,还是悲剧的重演?
如果你是李寻,历经千年终于找到彻底遗忘你的爱人,你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在评论区分享你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