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知不知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尘蹊倚靠在隔间的椅子上，低头百无聊赖的摆弄手机。

　　他和黎晟交代了一句晚上不回家吃饭，黎晟也没有过问别的，只回了“嗯”，估计觉得自己太敷衍，没一会又补了那个水獭的表情包。

　　LS：［那要给你留门吗］

　　尘蹊微微挑眉，思索片刻，抓一个小妖，应当用不了多久。

　　他回了句“好”，按下发送。屏幕的光映在他沉静的眼底，明明灭灭。

　　尘蹊收起手机，目光投向虚掩的门外，那里通往饭馆略显冷清的前堂，孙一肖应该还在和王老板聊着天。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合上眼，神识缓缓覆盖整个饭馆，只察觉到白天那缕淡淡的妖气，那小妖应是还没回来。

　　时间渐渐过去，墙上的时针指向了“10”，孙一肖在门后探头探脑的，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到什么：“尘哥，现在要关前面的灯吗？”

　　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尘蹊有些好笑。
　　“关吧。”尘蹊睁开眼，声线仍是一贯的清淡。

　　孙一肖顿时松了口气，音量也恢复正常，他点点头，“好嘞。”

　　前堂很快陷入昏暗，他和王老板轻手轻脚地挤进这间隔间。

　　满是杂物的隔间在此刻显得更逼仄了，王老板弯腰从墙角拎过来两个马扎，放在尘蹊旁边的空地上，朝孙一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坐。

　　孙一肖摆摆手，走到墙边，“啪”的一声，抬手把隔间的暖灯也按灭，趴在门缝往外边瞅。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能隐约听到外面风卷起树叶的沙沙声。

　　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微微照亮了门口那一小块地方。

　　等了半晌，外边依然没什么动静。

　　王老板按耐不住，也从马扎上站起来，凑到孙一肖身边，贴着门缝看。

　　尘蹊坐在椅子上，手臂靠在扶手上，托着下巴，默默看着撅着屁股趴在门上的这一人一妖，欲言又止。

　　算了，随他们去吧。

　　就在孙一肖站得腿脚发麻，想直起身活动时，一道极小的“呜呜”声从前堂传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呜咽，又像叹息。

　　孙一肖一时不敢动作，飞快回头看向尘蹊，眼神询问，接下来怎么办。

　　王老板听见这声音，惊得心中一颤，脸上霎时褪去血色，手不自觉攥紧衣角。

　　原来那传言是真的。

　　尘蹊没有说话，起身走到门口，两人下意识挪到旁边，给他让出路。

　　他步履未停，径直走向前堂的灯下，仿佛早料到那里有什么。

　　见尘蹊出去，孙一肖也立马跟上。王老板本来还有点害怕，但是他现在更不敢一个人留在隔间，咬咬牙快步紧贴着孙一肖也挪了出去。

　　尘蹊在灯下站定，微微仰头。

　　在灯管上，正伏着一只身形极小，半透明的虫子，那断断续续的呜呜声，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果然如他所想，是月隐虫。

　　尘蹊抬手，正当他的指尖要碰到那灯管的瞬间，原本逐渐变小的呜呜声顿时变得尖锐而急促，仔细听，还有些发颤。

　　尘蹊指尖一顿，随即收回手，吩咐孙一肖，“你来。”

　　孙一肖满脸的不可置信。

　　啊，我吗？

　　但是尘蹊说的话，他也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嘴里小声念叨：“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

　　尘蹊：“……”

　　“不用怕，”他出声，嗓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沉静，“不过是只月隐虫，不会伤人。”

　　孙一肖深吸一口气，慢慢朝那只虫子伸出手。

　　呜呜声还在继续，只是音量似乎小了些。

　　“别急，你用灵力慢慢引着它往你指尖走。”尘蹊平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灵、灵力？”孙一肖僵住，苦着脸回头，“尘哥，我哪会那个啊……”他充其量就是个比普通人多知道点事的“相关人士”，修炼门槛都没摸到呢。

　　况且现代这社会，哪还炼得出来灵力啊。

　　尘蹊似乎才想起这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便直接用手，动作尽量放轻。”

　　孙一肖只得转头，把手往前够了够，奇怪的是，月隐虫的叫声停了下来，它慢慢从灯管上爬下来，爬上了他的指尖，最后停在他掌心。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半透明的虫子，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缓慢伸回手指。

　　王老板从刚刚出来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虫子、灵力的，他怎么听不懂。

　　他凑到孙一肖身边，看着这虫子，心里的害怕消下去些，满脸疑惑：“这是什么虫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是妖，王叔你没见过也正常。”孙一肖盯着手里的月隐虫，漫不经心回道。

　　“啥玩意？妖？！”

　　王老板的声音猛然拔高，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孙一肖差点被他这一声咆哮吓出尾巴来，扭头带着点幽怨的目光看向他。

　　王老板捂着嘴巴，压低声音，语气里仍有些难以置信：“这世上还真有妖啊，那不是电视剧里的吗？”

　　孙一肖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对啊，王叔，这间屋子里只有你一个人呢。

　　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王老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王叔啊，四十几岁的人了，稳重一点。”

　　王老板：“……”

　　这是稳不稳重的事吗？！

　　尘蹊没理他们两个的插科打诨，他指尖微抬，一缕极淡的灵光弹出，精准落在墙上的开关处，前堂瞬间恢复明亮。

　　几乎在灯亮起的同一瞬，半透明的月隐虫变成乳白色，在灯下泛着冷光。

　　孙一肖被这一幕惊住，也不再逗王老板，小心地把月隐虫放到桌子上，抬头问尘蹊：“尘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尘蹊走到邻近的座位坐下，缓声给他俩解释：“月隐虫，一种天性畏黑的妖，置身黑暗便会恐惧，发出如人般的哭泣之声。其形不过半指长短，身上有淡银纹路，只有在光亮之处才会显现。”

　　孙一肖俯身凑近看了看，“还真是。”

　　王老板闻言，好奇心在此刻占了上风，伸长脖子，远远打量桌上的小东西。

　　“月隐虫记忆力极佳，秉性纯良，不会伤人，”尘蹊目光转向王老板，语气温和：“近来一直跟着你，想必你身上有它熟悉的气息。”

　　王老板皱着眉头想了会，缓缓摇头：“它长成这样，我要是救过，应该会记得。”

　　孙一肖也看向王老板，猜测说：“会不会是您闺女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孩子也没和我提过这事儿。”

　　尘蹊点点头，若有所思，“那等您女儿回来，我们再登门拜访。”

　　“那这虫子妖怎么办？”

　　王老板指了指桌上安安静静的月隐虫，表情纠结，仿佛一秒都不想让它多呆的样子，后来又想到，它是来报恩的，生硬的声音缓和下来：“在我这待着也不是个事儿……”

　　“孙一肖，你可有捉妖的物件？”尘蹊温声道。

　　“……没有。”孙一肖低头不敢看尘蹊的眼睛，声音细如蚊声，“我以为是鬼就没带……”

　　“无妨，下次记得便好。”尘蹊嗓音依旧温润，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孙一肖感激地看向尘蹊，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天起，尘哥就是他偶像了！

　　尘蹊还不知道他多了个小迷弟，他起身，问王老板：“可有干净的小瓶？”

　　“有有，”王老板连忙回复，说着就往厨房那边走。

　　没一会就拿着一个剔透的小玻璃瓶出来。

　　尘蹊接过，施法引了些月华到瓶里，这玻璃瓶子霎时光华流转，宛如盛着一捧凝练的、丝绸般的月光，柔和而澄澈。

　　孙一肖崇拜地看着尘蹊，大妖就是大妖啊，竟然还会这么高级的术法。

　　王老板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指着尘蹊，磕磕巴巴：“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尘蹊听到动静，回眸看向王老板。

　　他方才消耗了灵力，原本黑色的眼眸变成淡金色的竖瞳，眼角的青色鳞片若隐若现。

　　“……卧槽！”

　　王老板被他这幅模样吓到，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孙一肖连忙上前捂住王老板的嘴：“怎么和我偶像说话呢？”

　　王老板挣扎着把孙一肖手拍下来，声音劈了叉：“你们、你们都特么是妖怪啊？！”

　　尘蹊眨了眨眼，神色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眼角的鳞纹只是王老板的错觉。

　　他走到桌边，把瓶子放到月隐虫身旁，月隐虫似有所感，缓缓爬进瓶子里，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月华间。

　　“它暂居此处，不会扰你。”尘蹊把瓶子递给王老板，“等见过令媛，再做安排。”

　　王老板愣愣点头，还没从刚刚那一幕缓过神来。

　　他接瓶子，旋即想到了什么，看向孙一肖，表情僵硬：“你刚才不惊讶，难道你……”

　　孙一肖但笑不语，保持神秘，跟着尘蹊走出了饭馆，留王老板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饭馆外夜风清凉，街灯暖黄。

　　尘蹊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孙一肖道：“你自己回去吧。”

　　“好嘞，尘哥慢走。”

　　—

　　输入密码的声音过后，门咔哒一声打开。

　　室内只留了一盏暖灯，光线昏黄温柔。

　　客厅沙发上，黎晟歪靠着，一本书摊开在胸前，似乎已经睡去。听到动静，他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目光有些朦胧地投向门口。

　　“回来了？”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

　　“嗯。”尘蹊换下鞋，走到沙发旁，看了眼他胸前的书，“怎么不去卧室睡。”

　　黎晟合上书，坐起身，揉了揉脖颈，“不小心睡着了。”他抬眼，视线在尘蹊身上扫过，没问什么，只道，“厨房温着粥。”

　　尘蹊点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知道了。”

　　他盛了粥，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黎晟靠回沙发上，随手拿起刚才那本书继续翻看。

　　汤匙轻碰碗的敲击声伴着书页翻动的声音，在静谧的客厅响起。

　　夜还很长，也很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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