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安全大楼

　　鹿四推门而入：“您好，我来拿体检结果，我叫鹿四。”

　　这间诊室不大，房间由中央的一扇帘子一分为二。帘子前是一张洁白的办公桌和两把椅子，桌上除了电脑光屏外空无一物。帘子后是张铺着一次性床垫的临时诊断床。

　　鹿四进去的时候，帘子是半拉开的。她扫了一眼诊室的布局，有点惊奇，这间小小的诊室居然是有窗户的“阳光房”。

　　要知道，安全大楼最注重封闭，很少有私人空间可以设置窗户——即使窗户外透过来的是虚假的数字阳光。

　　比如鹿四刚刚苏醒的病房、以及她的住处，都是纯封闭的无窗房。鹿四心想这位游医生的地位可能不一般。

　　电脑光屏后探露出了一颗头，正是戴着口罩、眼神清亮、头发花白的游医生：“请坐，鹿四对吧？你来的很准时，稍等我10秒钟，我要调取你的资料。”

　　她给了个手势，邀请鹿四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然后开始一目十行地翻阅着电子资料……一边翻，一边说：

　　“我对你的资料印象深刻，”游三伏的目光从屏幕移到鹿四脸上，透过厚厚的镜片盯着她的眼睛，眼镜折射的柔光给鹿四一种慈爱的错觉，“你很特别。”

　　鹿四：我？又很特别……该死的404，不是说不会被发现吗？这么快就露馅了吗？情报这么不准的吗？……

　　游主任找到了鹿四的资料，翻到血液检测结果那页，投屏到房间的白墙上，好让鹿四也能看得清楚。

　　“我吗？我失忆了，不太清楚……”鹿四稳住心神，拿出装乖的基础技能，“游医生，拜托您……给我讲讲……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没有不好的事。”游医生露出个安抚的笑，连带着眼角和脸颊的皱纹也跟着笑了。

　　鹿四刚松口气，想要不要陪着笑一个，进一步以示乖巧。游医生下半句话，又把她这口气重新提了起来：“全看你怎么理解「好」与「不好」。”

　　“这……”鹿四疑惑，“麻烦您帮我理解理解？”

　　“我不知道你记得多少记忆，只按常识来给你解释。”游医生从白大褂兜里掏出一只激光笔，在光屏上的两个指标之间来回游移：「异血浓度=98%、异血纯度=4%」

　　“异血与天赋觉醒相关，根据大楼研究，具体的相关性表现为：异血浓度越高、纯度越高，觉醒概率越大。而你，这两个指标都很异常。浓度异常高，纯度却极低。”

　　“那，大楼的正常水平是？”鹿四虚心求教。

　　“以B区普通人为例，平均浓度25%，纯度25%；浓度和纯度差异不会太大，二者基本保持一致的水平，有利于稳定地觉醒。而觉醒之后，这两个值会双双提升，以A区为例，两个指标基本都能达到50%以上，S区更高。”

　　鹿四低下头，睫毛遮住地震的瞳孔，大脑飞速旋转，思考应对方式：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大楼楼员的话，此刻她应该……

　　她懊恼地叹口气，再抬起头，换上了一副祈求的眼神：“游医生，是不是我的身体条件，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回B区了，也无法上升……我是不是彻底废了……”

　　“这就取决于你怎么看了，”游医生继续往下翻了几页资料，停在了精神化验与分析页，“你是幸运的，普通人根本无法应对这种异常的血液指标，甚至有可能活不到成年。但你
　　……恰好，精神也不太正常，二者对冲之后，反而好端端地活下来了。”

　　鹿四发出快要哭了的干笑声，唯唯诺诺地询问：“不会要去精神部住院吧？我……我觉得我还是很健康的，我……”

　　“放心，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的精神值，太稳定了，稳定地远超正常水平。
　　手环检测里有一项日常检测指标，叫作稳定值，你的数值一直维持在99%，你应该有所了解。
　　我回溯了24小时的检测数据曲线显示，即使是在昨天，庆典爆炸发生的时候，你的检测数值也没低于90%——这很难得！一般的A区觉醒者都达不到这个水平。”

　　“那是说我很健康的意思吗？”鹿四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

　　游医生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掏出激光笔光标停在了倒数第三行，示意鹿四看。

　　这一行是催产素的化验数值，被单独标红加粗了。

　　“催产素由人体丘脑神经元释放，正常人体内约有1.61到18.77克每毫升，在怀孕和以及哺乳期,含量还会再上升。”

　　游医生看了一眼鹿四：“而你，这一指标的含量仅约为0.004克每毫升，太低了。
　　催产素的分泌与增加社会联系和信任有关，更和……生育功能相关，间接地，也会影响到天赋异能的觉醒。”

　　“难道？”，鹿四故作迟疑地推测，“这就是我从穹顶大学肄业的原因？”

　　“很有可能”，游医生沉吟一瞬，“我不确定你对穹顶大学还记得多少，但你参加了庆典，大概也清楚培养计划是怎么回事儿。催产素缺乏，使你很难正常完成培养目标……”

　　游医生继续补充：“不过，祸福相依，或许正因为你缺乏这类物质，才能精神稳定，压制你的异血指标失衡，从而维持正常生活，甚至，比起常人更加不易疲惫。
　　但这个理论目前只是推测，你是首例，后面还得持续研究……持续研究才能证实。”

　　鹿四听到这，才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皱起了眉头：持续研究？
　　——这才是游医生对她慈爱，和她耐心解释的原因。之前那个体检的护士可没这好脾气，原来她是被游医生当金贵的小白鼠看了！

　　“这件事情急不得，总之，你目前身体状态还能维持稳定，但后续无论是要维持现状，还是你想进一步开发异能，都需要持续研究观察。”

　　游医生关掉光幕投屏，拍了拍鹿四肩膀说：“——之后每个月你都需要来体检一次，今天你可以先回去了。”

　　“谢谢您三伏医生”，鹿四松开眉头，惴惴不安地和医生告别，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按时体检：“我会积极遵守医嘱的！”

　　出了门转身，却立刻冷下脸，每月都来？做梦！……她的待办事项又加了一条：一个月内找到逃避体检的办法。

　　真愁人，这个游三伏看起来德高望重的样子，地位不低。要想逃避她安排的体检，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鹿四从医疗区走出去，准备回住处。她打算先探探口风……

　　鹿四在路上一边走，一边低头在手环上打字，给指导员戴回发信息：

　　【您好，戴指导员，我已经领取了体检报告，情况不太好，给您发一个备份。
　　另外，之前您有说过，要等待体检结果再聊下一步的工作分配，我希望与您面聊。
　　另另外：今天在光屏公报上看到了出楼小队的选拔，我很感兴趣，如果暂时没有工作安排，我准备报名参加。】

　　鹿四并不担心戴回起疑，毕竟大概在戴指导眼中，自己已经是个不服从穹顶大学管理的肄业刺头了……刺头爱凑热闹、爱显眼包……也是很合理的，尤其还是得到了那样一份体检报告之后。

　　发完了信息，鹿四也等到了上楼的电梯。走进电梯，按了88层后，她看到电梯里的新年宣传片做了更新。

　　文案大差不差，只是环境配图换成了“极昼极夜更替”的场景：

　　高速的风暴卷席着安全大楼，炙阳、永夜、蔓延的五彩黄昏交替上场，不变的是安全大楼坚守伫立在原地：

　　“……最后的家园，延续人类火种，60年关键里程碑，但我们仍然面临严峻的挑战，未来更加开放包容……共筑地表最强安全屋！”

　　叮～

　　电梯到了，鹿四循着记忆找到了楼牌号，这是第二次回来，她还不太习惯把这个地方当成是自己的家。

　　走上楼梯，她发现自己家门口站着个护卫队装扮的人，背对着她。那人没有戴头盔，而是把头盔拎在左手，右手……

　　她右手提着个黑色的大袋子，不清楚装着什么，看起来还有点重，那人倚靠着门，只是虚虚地拎着袋子，实则已经半搁到了地上。

　　鹿四疑惑地边走边打量，这人短发，身量却很高，似乎是……

　　对方听到了鹿四的脚步声，回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和鹿四打招呼：“嗨！我找你半天，你去哪里了？”

　　鹿四听出来了对方的声线，是庆典时她问座位的那个护卫队成员。但是，什么时候她们这么熟了？……我是又丢了记忆吗？还是……队友？

　　鹿四拿不准，不想露出破绽，只能保守应对，客客气气地回复：“呃，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

　　一般人听到问有什么事的客气回复，就该收一收笑容，转入正题。鹿四没想到这个女护卫队成员听了，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咧了个更大的笑容来反问鹿四。

　　鹿四没有接话，疑惑地盯着对方。

　　“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啊……”女护卫队队员把左手拿着的头盔夹到右手手臂下面，腾出左手在鹿四眼前晃来晃去，“我啊——郑叔自，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一点印象都没了吗？”

　　鹿四垂眸眨了下眼睛，“朋友”，真是一个奇怪陌生的词汇。

　　苏醒以来，没有一秒钟，她脑海里曾划过这个词汇。她想的都是什么线索、信息、真相、受伤、自保……

　　这个词像有什么魔力似的，蛊惑鹿四给这个“陌生人”开了房门。

　　等鹿四反应过来的时候，此郑姓女子，已经登堂入室地坐在了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甚至指挥上了家用小诺帮她擦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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