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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药
“你终于醒了。”是梅荣的声音,比上次醒来不同的是,这次带了些真实的欣喜之情。
齐轩勉力笑了笑,想要坐起来,动了动身子,依然有僵硬的感觉。梅荣扶着他慢慢坐起。
“你可真是九死一生啊,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后福还是双份的。”
齐轩倚在梅荣放在他背后的枕头上,长舒出一口气,渐渐感到触感和嗅觉才慢慢回归。
一股奇异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他和梅荣谁也不会熏香,齐轩疑惑道,“哪来的一股香味?”
“这已经淡了,前两日药的香味更重,直熏人。是你的解药里面放了那个金玉丸做料,反正一听就价值不菲,一揉开香气四溢,整个院子都能闻见。” 梅荣嘿嘿笑了两声,重新坐在他床前的竹凳上,“你比那些夫人姑娘们还精致,人家只闻,你都吃下去了。”
齐轩忽略梅荣的调侃,听他继续说。
“本来大夫已经说缺了两味要紧的药,你已经没救了,偏偏就是我们姑娘的表哥走南闯北,什么东西都见过,又偏偏赶上我们姑娘及笄礼时,他送了姑娘含你这两位药的香丸,你说说你是几世修的功德。”
梅荣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见齐轩一直不说话,很不满,“你怎么不说话,显得我话多。”
齐轩无奈道:“我没有力气。”梅荣才作罢。
盛夏的顶峰到了,窗外的蝉鸣,从试探性的零星嘶叫,渐渐汇成一片不管不顾的、灼人的声浪。阳光不再是金黄,而是带着白晃晃的戾气,泼在庭院里,将石板路晒得发烫,连穿堂风都带着一股子燥意,拂过皮肤时,只留下黏腻的暖,带不走半分暑气。
别人嫌热,无事都不愿到外面来,齐轩却能在荫凉处坐上一会儿也不觉得炎热,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梅荣让他背熟的家乡姓名等信息的纸张,说是为了不在乔弘平面前露馅,一定把“口供”串好背熟。
从梅荣那里他得知,原本住在别院的两位贵人,在他还没苏醒的日子里就离去了。他们走后,乔灵尤也因私自收留他被乔弘平禁足在乔府多日,如今也一直没露面,想来是还没恢复自由。乔弘平若是知道他来历不明,只怕会更生气,为了不再给乔灵尤添麻烦,他自然愿意配合
他感受着热风从他的身上拂过的惬意,仔细看纸上的字,一看他就知道这不是梅荣的字,太娟秀了,一定是个女子的字。
默默背熟后,他把将纸张撕碎,取来蜡烛烧尽。
下次见到她,还是要委婉提醒她一下,亲笔信件不要轻易给陌生人。有心人要想做些文章的话,对她不好。
然而,日升月落,蝉声嘶哑了又高昂,荷花从盛放到边缘卷曲,乔灵尤始终没有来。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任何形式的告知。仿佛救人一命,就如她随意往某处撇了一眼,转头便忘记了。
雨丝敲打着残荷,暑气一夜消散。
雨脚落在庭院青石上,声音细碎而单调,窸窸窣窣,像无数蚕在啃食着桑叶,也像在啃食着光阴。
乔灵尤独坐在临窗的榻上,窗户开了窄窄一缝,潮湿的、带着土腥气的风便挤进来,拂动她的裙裾,也拂动她颊边一丝未绾妥的碎发。
刚刚午睡,她又梦到了那日。
向寒特意前来拜会她。
说是拜会,其实她是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房间里,没有惊动任何人。
乔灵尤感到不对劲,回身时才发现一道高挑的身影已无声立在门扉阴影处,仿佛原本就长在那里。
向寒往日虽有压迫感但也不失温和的眉眼变得冰冷,乔灵尤喉头发紧,还算冷静,她发现自己对这幕早有预感。
“灵尤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乔灵尤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向寒迈步走近,步履轻捷无声,她的个子比乔灵尤高了不少,俯视着她,“一个人忘却了过去,但可以能过安稳的日子,性命无忧,而非要记起却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你会替他选哪一个?”
乔灵尤指尖冰凉,稳着声音道:“我不是圣人,没有兴趣为了旁人让自己有陷入困境的危险。”
向寒笑了,随手拿起桌上一只空置的瓷杯,指尖似乎随意一拂。
“咔。”
一声极轻脆的细响。那杯沿处,竟凭空出现了一道光滑的、齐齐的裂痕,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划过。杯子未碎,却已是一分为二的废器。
向寒将杯子轻轻放回原处,动作甚至算得上优雅。她抬眼,目光再次落回乔灵尤苍白的脸上。
“他现在很好,对吗?”她语气缓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劝慰,“让他继续忘了过去,安心待在洛南,好吗?”
“只有我知道。”乔灵尤眼中有稀碎的泪光,但还是坚持说完,“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梅华都不知道,他们一点都不知道。”
向寒沉默了一会,上前替她擦拭掉泪花,动作轻柔,乔灵尤不敢躲。
“没有人要伤害你,若是殿下狠得下心,那天怎么会让吴大夫救他呢。”看着乔灵尤近在咫尺地眼睛,向寒从腰间拿出一物。
是一粒龙眼核大小、色泽乌沉、毫无光泽的药丸。
“这是会让他忘得更干净的药,等他好转了,你亲自去让他吃下去,我自然就信你不会告诉他了。”
雨丝将庭院的轮廓晕染成一片朦胧的灰绿,乔灵尤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冰凉的窗棂。
别院里的几株高大的梧桐,叶子边缘悄悄染上一抹极淡的黄,在午后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金绿交织的色泽。
齐轩坐在台阶上,捡起一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来回揉捻叶柄,目光幽深。
他需要一个正常的身份留在洛南,以便找回自己,那就不能离开乔家。
至于乔灵尤,听梅荣说她年初刚及笄。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也快要说亲事了,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她应该就会嫁人。甚至更早她就会回到奉安,毕竟那里才是她的家。
等到那时,无论他再惹出什么麻烦也不会牵扯到她。
就等到那时吧,没什么能报答她的,就别给她再惹麻烦了。
院门旁一丛木芙蓉,正试探性地绽开几朵初绽的粉白花朵。
乔灵尤一身浅碧色暗纹云罗裁成的衣裙,内衬玉色中衣,这颜色既不过分鲜亮跳脱,又比纯粹的素白多了几分初秋的生机与暖意,经过木芙蓉时驻足了一会才踏入院门。
“你怎么在这坐着?”乔灵尤走进前厅一侧的过道,遇到了齐轩。
齐轩忙站起来,“见过姑娘,多谢姑娘。”
齐轩已好多了,行走间已看不出之前病弱的样子,乔灵尤依旧没让他行礼,也不让他继续道谢,只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坐在栏杆上。
梅华穿同色衣裙,跟在乔灵尤身旁。
“姑娘,大人要我们取了东西快回去呢。”
“好好好,那你先去拿吧,姨母给我的玉镯就在那,你知道的。”乔灵尤把脑袋倚在廊柱上,闷闷地道。
梅华无奈,她不能把乔灵尤自己留在这,何况这还有个男人在这。察觉到梅华的眼神,齐轩知趣地转身欲走,乔灵尤却叫住了他。
“你留在这陪我说话吧,梅华你快去吧,你早拿回来,我们就早点回去啦。”
梅华无法,只能尽快去取。
梅华走后,齐轩看向乔灵尤,阳光斜斜照在她身上,那浅碧色的云罗泛起柔和的光泽,整个人显得清透、安静。
齐轩默默收回目光,总觉得她今日有点不太一样,不过自己也没见过她几次,不该做此推测。
“梅荣说你赎回的衣物被毁了?”乔灵尤问道
“是……”
一阵沉默,乔灵尤试探着问,“你,还是很想找回记忆吗?”她的手指无意识的互相揉搓,心中笑话自己,到底想要听到什么回答,谁会不想记起自己呢。
见齐轩几度要张口又止住,乔灵尤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好啦,我随口一问罢了。”她捋了捋耳边浮发,从袖中掏出一个绢帕,取出一粒丸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帮我吃了它吧。”
齐轩诧异地接过来,“让我,吃了它?”
乔灵尤点点头。
齐轩一动不动的捏着药丸,静静地看着她。
乔灵尤神色不变,轻叹了口气,“你就帮帮忙吧,这补药可难吃了,伯父还嘱咐我一定要吃下,说是补气宁神,特意给我调理身子的,我实在是不想吃,刚好你也需要补补身子,就帮我吃了它吧,不要浪费。”边说她边往内院门的方向看,“不要让梅华看见,她一定会告状的!”
这药确实有股尤为苦涩的气味,他拿在手中都闻到那股味道。
乔灵尤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里似乎都有泪花在晃动。齐轩有些无奈,吃个药而已,至于这样为难吗?
于是他一把把药扔进嘴里,三两口咽下肚子,颇有一种不过如此的利落感。
向寒在暗处瞧见,暗道这也太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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