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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动
夕阳的余温仿佛还熨帖在皮肤上,草坡上那场安静而私密的“庆祝”像一枚温润的琥珀,将某种难以名状的情愫凝固在其中,珍藏在于怀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回到那个一如既往安静、甚至显得有些空旷的家,指尖敲击琴键的触感似乎都带上了几分不同于以往的、细微的颤栗。他反复练习着考级曲目,流畅精准,无可挑剔,脑海里却不时闪过柏然躺在草地上望着星空说“下次我们真的去看更远的星空”时,那双映着星辉、无比澄澈的眼睛。
周一回到学校,一切似乎照旧,却又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中改变了质地。柏然还是那个咋咋呼呼的柏然,踩着铃声进教室,书包甩得砰砰响,课间和几个球友勾肩搭背地讨论最新的游戏攻略。但于怀能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温度的关注。
“喂,于怀,尝尝这个!”课间,柏然像变戏法一样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包装精致的手工饼干,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我妈烤的,非让我带给你,说谢谢你平时……呃,‘照顾’我。”他说“照顾”两个字时,语气有点别扭,耳根却悄悄红了。
于怀看着手里那盒尚带余温的饼干,愣住了。柏然妈妈的感谢?这完全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外。他低头,打开盒子,里面是形状可爱的黄油饼干,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快吃啊,愣着干嘛?”柏然自己先拿起一块丢进嘴里,含糊地说,“我妈手艺可好了。”
于怀拿起一块,小心地咬了一口。酥脆,香甜,带着浓郁的奶味。很普通的家常味道,却让他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酸软。他很少收到来自同学家长的这种……带着烟火气的善意。
“很好吃。”他轻声说,又咬了一口,“替我谢谢阿姨。”
“嗨,客气啥!”柏然大手一挥,笑得没心没肺,眼神却悄悄在于怀脸上转了一圈,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喜欢。
这种细微的、带着点笨拙的关怀,开始像涓涓细流,渗透进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缝隙。柏然会在于怀偶尔咳嗽时,默不作声地把窗户关上一点;会在于怀值日时,虽然嘴上抱怨着,却动作利落地帮他一起擦完最高的那块黑板;会在发现自己忘带涂卡笔时,理直气壮地直接伸手从于怀的笔袋里拿,动作熟练得像拿自己的东西。
于怀起初还有些不适应的僵硬,但柏然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像温暖的潮水,慢慢软化了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壁垒。他开始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热烈、鲜活、甚至有些“麻烦”的存在。他甚至会在柏然第N次找不到试卷时,主动帮他在那堆杂乱的书本里翻找;会在柏然因为画不出满意效果而烦躁地揪自己头发时,递过去一瓶拧开盖的水。
科技幻想美术大赛的结果,在一种混合着期待与忐忑的气氛中公布了。那天下午,班主任李老师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走进教室,脸上带着笑容。
“同学们,安静一下。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李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柏然身上,带着明显的赞许,“我们班的柏然同学,在市科技幻想美术大赛中,荣获了二等奖!”
教室里静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呼声。二等奖!这在高手云集的市级比赛中,含金量极高!
“哇!柏然你可以啊!”
“深藏不露啊兄弟!”
“请客!必须请客!”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围过来,拍打着柏然的肩膀和后背。柏然整个人都懵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于怀。
于怀也在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清晰的笑意和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他对着柏然,轻轻点了点头,无声地说了一句:“恭喜。”
那一刻,柏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心脏跳得像要炸开。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扑过去,用力抱住了于怀!
那是一个结结实实、充满力量和激动的拥抱。柏然的手臂紧紧箍在于怀略显单薄的背上,脸颊几乎蹭到了于怀的耳朵。于怀完全僵住了,身体像被瞬间冻结。柏然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和汗水味道的气息蛮横地侵占了他的所有感官,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校服传递过来,灼烧着他的皮肤。周围同学的起哄和喧闹声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咚,震耳欲聋。
这个拥抱短暂得只有两三秒,柏然就松开了他,转身又去应付其他同学的祝贺,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灿烂到晃眼的笑容。
于怀却还僵在原地,保持着被拥抱的姿势。被柏然触碰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留下清晰而滚烫的印记。脸颊、耳根、乃至脖颈,都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指尖却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即使是家人,也多是克制的、有距离的关怀。柏然的拥抱,太突然,太热烈,太……不讲道理。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不仅激起了滔天巨浪,更震动了整个湖床。
接下来的一整天,于怀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笔记本上的字迹也显得有些潦草。他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的柏然。柏然显然还沉浸在获奖的兴奋中,眉飞色舞地和前后左右的同学吹嘘着自己的创作过程,偶尔还会把于怀拉出来:“多亏了于怀给我提供技术支持!”语气里满是自豪。
每当这时,于怀就会感到那股刚刚平复下去的烫意再次袭上脸颊。他只能含糊地应一声,或者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
放学铃声响起,柏然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一边飞快地收拾书包。
“走啊,于怀!”他心情极好地招呼道。
于怀动作慢了几拍,“……好。”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依旧,秋风依旧,但于怀却觉得,今天的风里似乎掺杂了某种躁动不安的因子,吹得他心绪不宁。那个拥抱的触感,像余烬,在他皮肤下隐隐燃烧。
走到岔路口,柏然依旧跨上自行车,单脚支地,回头对于怀说:“明天见!”他的笑容在夕阳下依旧灿烂,眼神清澈,仿佛那个石破天惊的拥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表达喜悦的方式。
于怀看着他的笑容,喉咙有些发紧。他想说点什么,想问“你为什么要抱我”,或者至少应该对那个拥抱做出一点反应。但最终,他只是像往常一样,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哑:
“明天见。”
他看着柏然骑着车汇入车流,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才缓缓转身。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刚才拥抱时,柏然校服布料下坚实的背肌轮廓。
回到家,面对着一如既往的寂静和规整,于怀第一次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他走到钢琴前,打开琴盖,手指落在冰冷的黑白琴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柏然扑过来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是他身上蓬勃的热度,是他紧紧箍住自己时,那短暂却足以让人窒息的力道。
他猛地按下一个琴键,沉重的低音在空旷的房间里轰然作响,吓了他自己一跳。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意识到,有些事情,已经彻底脱离了掌控。柏然不仅仅是他观察的对象,不仅仅是能帮他拓宽世界边界的同桌,更是一种强大的、混乱的、却又无比诱人的引力源,正将他从既定的、安全的轨道上,蛮横地拉扯出去。
而他自己,在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内心深处涌起的,竟不是抗拒,而是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与期待。
这个夜晚,于怀失眠了。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窗外的月光将房间照得半明半暗。那个拥抱的感觉,像一枚生猛的种子,在他精心构筑的、理性至上的心田里,扎下了根,并且,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准备破土而出。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他只知道,当明天太阳升起,他再次见到柏然时,一切都将变得不同。而他,似乎并没有逃离这种“不同”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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