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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身
洛颐再度感到周围的咒术波动时,周围的环境开始扭曲,回到了蓝箫所永远阖眼的地下室。
昏暗的光线中,水珠沿着霉斑斑的墙缝滴落,嗒、嗒、嗒……在死寂里被放大成丧钟。洛颐抬眸,一道虚影自阴影中扭曲浮现,此人是望春法门的卢岳。他身形半透明,周身缠绕着他人明核碎裂后残留的幽蓝光屑,胸口处悬浮着一枚不属于他的、黯淡明核,正被摩煞的黑绿雾气缓缓吞噬。原来他假死脱身,以同门咒者临终前的明核为引,点燃洛颐体内的摩煞,强行发动溯业阵。
“为何要让无辜者丧命?”卢岳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指尖凝着残余明力,试图封锁洛颐的退路。阵法余波仍在空间震荡,无数咒术师的惨叫声在墙壁间回荡,化作实质的血雾弥漫在空气中。
洛颐轻笑,指尖拂过身旁游走的绿色蛇影,蛇信轻吐,臣服地缠上她的手腕。她眸中映着地下室摇曳的幽光,声音清冷:“你们围猎我时,不正是觊觎这份力量?明力是力量,煞气亦是力量——”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卢岳胸前那枚濒临崩解的他人明核,“冠冕堂皇的猎人,何必装作悲悯的羔羊?”
卢岳喉结滚动,袖中符咒无声碎裂。他想起溯业阵中窥见的真相:那些被献祭的凤族魂魄,龙族祭坛上污浊的明珠虚影,地下室中蓝箫痛苦之挣扎……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只余下指尖微微的颤抖。
未等他回应,一道苍老身影破空而至。来者身着望春法门长老袍服,白发如雪,掌心托着一株流转七彩光晕的灵草——涅槃灵石,当年凤族秘传圣物,可引绝煞往生。长老声如洪钟:“小友息怒,吾等亦是为化解灾厄而来,并无恶意。此物能平息摩煞怨念。换你重开溯业阵,让吾等一窥当年真相。”
洛颐垂眸不语,指尖的蛇影骤然昂首,鳞片泛起暗金纹路。半晌,她抬眼,唇角勾起一丝讥诮:“涅槃灵石?不够。”她摊开手掌,掌心蓦然变换,无数碧绿的光影从中缓缓凝结。长老面色骤变,在旁的卢岳恍惚间看见自己胸前的明核碎屑,正与洛颐掌心的画卷光影共鸣。
长老并未应允洛颐索要卢岳性命的要求,枯瘦的手掌反而按上自己心口。苍老的面容在幽光中骤然扭曲,随着一声沉闷的撕裂声,他竟将自己温热搏动的明核生生剜出!那枚核桃大小的光核在他掌心微微震颤,长老咬牙将其从中劈开,血丝与光屑四溅。一半残缺的明核悬浮于他染血的指尖,如献祭般呈到洛颐面前。
“以此为引,重开阵眼。”他的声音嘶哑如破风箱,白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洛颐眸中闪过一丝满意。她轻抚身旁盘绕的蛇影,那碧绿生灵倏然昂首,蛇口大张,将两半明核囫囵吞下。随着明核入腹,蛇身骤然暴涨,鳞片上暗金纹路如活物般流转。
就在蛇影吞下明核的刹那,蓝箫那幅被焚毁的显性画卷竟从溯业阵核心逆流而出,画卷在长老面前徐徐展开,纸面却非原本的龙族图腾,而是扭曲成一只饕餮巨兽,此兽龙首虎身,鳞甲如刀,四爪踏着血色莲印。它悬浮于半空,周身却被玄鳞明珠迸发的烁金之力疯狂撕扯,每一道金芒都如利刃剜过它的血肉,留下焦黑深洞。
画卷深处,当年为饕餮加冕的先皇石像轰然崩塌,胸口破开大洞,内脏不翼而飞;跪伏在先皇脚边的老妇人身影,双足被无形铁刺贯穿,血泊漫过青砖。
滔天煞气自画卷喷薄而出,如黑浪拍向四周。恰在此时,松雪法门的导师们破空而至,为首者见此凶煞景象,下意识祭出净化符咒。金光如网罩向饕餮,却未料激得煞气反噬,无数金色武器凭空凝现,竟加倍刺向饕餮残躯!巨兽发出震天哀嚎,血肉被寸寸剥离,每一滴血落地都化作毒焰蔓延。
溯业阵剧烈震荡,符文崩裂,空间开始片片剥落。望春法门长老濒死跪地,浑浊的眼中映出洛颐周身异象:那缠绕她的碧绿蛇影煞气并非孤身,在蛇影层层交叠的内圈中隐约间竟有数道虚影与之共鸣——一道如龙似蟒,一道形如枯槁老妪,一道竟是幼童哭嚎之态,还有几道或追或逐的小女儿形态。长老喉间挤出最后一句:“不止一煞……你身侧……竟是”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化作飞灰。
而洛颐立于崩塌的阵法中央,指尖轻点蛇影额头。那蛇突然昂首长嘶,声震四野,竟将松雪法门导师们的净化符咒寸寸震碎。导师们踉跄后退,骇然发现自己的明力正被蛇影疯狂吞噬,这哪里是寻常绝煞?分明是万煞归宗!
洛颐懒得理这些无聊的咒者,最喜欢打着拯救天下的名义霸凌弱者,实在是无趣。她指轻轻摇头,缠绕周身的碧绿蛇影骤然昂首长嘶。松雪法门耗费明力构建的空间如琉璃般寸寸碎裂,符咒残片如雪纷扬。她漠然俯视踉跄后退的导师们,他们祭出的净化金网已被蛇影吞噬殆尽,此刻正狼狈地捂住胸口——明力被抽空的痛楚终于刻进骨髓。洛颐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波澜。这些人总要亲尝苦果才肯清醒,不过他们溃散的明力倒成了煞气最好的养料,她乐得收下这份"馈赠"。
空间彻底崩塌的刹那,地下室霉斑斑的墙壁的景色变成南京东路璀璨的灯火,重新映入眼帘。水珠依旧沿着和平饭店复古而雄伟的墙缝滴落,嗒、嗒、嗒……但讨厌的咒术师们已然消失。
晚风裹挟着城市灯火扑面而来。华灯初上,霓虹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流淌,映出无数窗棂里晃动的人影。她驻足金碧辉煌的街面,望着车流织成的光河,忽然想起复读那年,也是这般的灿烂光景。李俣骑着电车载她穿过城南街巷,金丝眼镜折射着午阳,她搭着少年羸弱的肩膀,轻笑着说:"为什么要将这样好的时光浪费在不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专业上呢?"
夜风掠过她额前碎发,洛颐静静笑了。自五岁蜷缩在干休所漏雨的浴室,忍受老妇人混着皮屑的淋浴水;到初中被绿茶女造谣排挤,连午睡的玩偶都被泼上污秽;高中幼弟出生被赶去睡地下室美其名曰“互不打扰”的阴暗生活;再到厦大宿舍里蟑螂爬过霉变的饭食,同寝女生将头皮屑抖落她蚊帐如雪片纷飞——这十八年,痛苦早已浸透骨血。
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竟是语文课上李俣轻拍她肩膀的温度,是素食馆八仙桌上氤氲的素斋热气,是新喻一中在她复读那年檐角风铃摇碎的晨光。她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叶脉在路灯下清晰如掌纹。那些被母亲逼着三跪九叩的屈辱,被父亲漠视的童年,被视作家族祭品的宿命,忽然都沉入心底最幽暗的角落。
原来地狱行过,人间灯火才最是滚烫。
好了,这一刻间,载着那么多咒者逝去生命的痛苦,她释然了。这些人自诩品德高尚个性坚韧天天修炼的假道士们,经历不过少许就如此脆弱,看来并非自己人品问题,只是自己时运不济罢了。
她又想起那时候晚自习下课,教室里明黄的灯光诉说着幽微的心事,可儿在自己耳边悄悄咬耳朵诉说自己心仪的男生,而李俣支手坐于课桌上,身边莺莺燕燕环绕,叽叽喳喳不停歇的聊天,他一概不理,只淡笑不语。突然转向身子,对着洛颐笑道,“今晚你同我一起回去吧?我和你一块走好吗?”
可儿一拍桌子,娇喝道,“那可不行,洛颐已经是我预定了的,她要和我一块走!”
李俣摊开手,无奈笑了笑,“那明天中午和我一起吃饭好吗?”
洛颐在周围艳羡的目光中,坦然地点点头,“好啊,谢谢你的邀请。”
少年轻笑不语,利落一撑,已然是清清爽爽下了课桌。背起书包后背着身对洛颐招了招手,轻快地从教室中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发丝都是那样飘扬爽朗,似乎十七岁的时光里,没有大学延毕、没有考公考研、没有绩点竞争,只有对刚结识知己的快活明朗。
他是洛颐在这十八年的生活里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这样主动和她来聊天的异性,或许没有庸俗的火花,但是这样难忘的情谊,是她最热烈年华中最和缓的一笔。
至生难忘。
洛颐收敛心神,继续在城市中找到自己回去的路。出了11号地铁,她想起了自己的报复行径,只觉得爽利无比。抬头一看——素满香,这明晃晃的招牌,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个素食馆么?
她那可笑天天嚷嚷着出家的父亲,就是加盟了这样的馆子,一天天在赔干净的生意里方贴钱造梦,只觉那方寸之地是自己梦幻的天堂。每天清心念佛却也能在年过半百的长女高考年份造出二胎,当真是天时地利的政策。
如今幻梦灭绝,还想着扶贫的好事,每次妥协换来的只有更粗暴的索取,反而自己一次次从名声和实体重创他们才能得到尊重。
人性至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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