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烬鲤归

　　曹轩跟随着周掌柜准备一同去收拾里屋，这时曹悦玄找准时机准备与温雅单独聊聊，却被曹轩发现。

　　曹轩揪住曹悦玄的辫子，拖着他往外拉，只见他死死抱紧甜泥所在的躺椅脚，撕扯着嗓子：“嫂——嫂——”躺椅被他拽的嘎吱做响。

　　温雅看他们这幅样子，淡淡摇了摇头，对曹轩使了个眼色，说道：“你们先去收拾吧，我有些话想问他。”

　　“既然雅雅你的这样说了，那好吧。”曹轩猛地将他的辫子往上一拽，力道大得像仿佛要将曹悦玄整个人拎飞。随后，他顺势靠近他耳畔，冷声低言道“别耍花招。”

　　这声音不像是人在说话，而像是潮水，想将他吞噬，淹没。

　　曹悦玄邪眸一笑，唇角微张，像是用唇语与曹轩说着什么，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曹轩盯着他的唇形，气愤地甩开了辫子，后脑一松，曹悦玄向温雅的方向飞扑去。

　　曹轩不甘心的攥紧了拳，想再次冲去拽回曹悦玄，却被温雅抬手示意，不用担心。他只好跟着周掌柜离开，只是走的每一步都极其的缓慢，他不断回头张望着曹悦玄。直到周掌柜一再催促，他才讪讪地收回视线，慢吞吞地跟着。

　　温雅手的手轻轻落在甜泥的手背上，一下又一下摸抚。她呼吸放缓，微微抬首，目光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似乎在确认什么，低声叫唤了他一声：“你真的是曹悦玄？”

　　曹悦玄蹲下身，眯起眼应了一声，嘴里嘟囔着叫小包，手不老实的戳着地上熟睡的小宝。

　　小宝被他戳醒，迷迷糊糊地睁眼，张嘴咬住了伸在面前的手指。曹悦玄吃痛，猛的收回手，眼角冒出泪花，嘴里呼呼吹着热气。

　　温雅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又想起刚才客栈发生的事，心里觉得从中应该有什么误会。她将一旁的板凳拉近，拍了拍凳面，示意他坐下。

　　曹悦玄听话地坐在她身边，只是这坐姿却不太端正，只见他手握住凳面，悬空双脚，前后摇晃着。

　　温雅盯着他看了眼，又垂眸思索片刻，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温雅话音刚落，他就抢着开口：“这还用的找认吗？嫂嫂你天资聪慧，美若天仙，站在人群里，一眼望去，最耀眼的那个，一定就是嫂嫂了呀。”

　　还没等温雅说什么，只听“啪嗒”一声，那板凳终于不负众望的被曹悦玄摇散架了，他整个人面朝前倒去，重重摔在地上，皱眉嘀咕着“哎呦....这椅子也太烂了吧！要是换从前，家里的，我怎么摇都不会倒的。”

　　他双手撑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胸口的衣物松垮地散开。

　　温雅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的望去，目光不经意落到他坦露的胸口，先是愣住一瞬，后慌张移开视线，嘴里还念叨着他“那你乖乖坐好不就不会....”话音停住，脑内回想起刚刚的画面，心想：不对，为什么他的胸口在冒血？

　　温雅猛地回头直视着他，眼神犀利又急切，问道：“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曹悦玄低下头，缓缓看向自己的胸口，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衣不蔽体地躺倒在地，他羞耻地拽紧衣领，不敢抬头看温雅，心底想找个地缝攥进去，他轻咳两声试图缓解尴尬，“咳咳嫂嫂....”

　　可温雅并没有说什么，他只好慢慢吞吞地回答道：“没什么，只是刚才老板喊我去后厨帮忙，我不小心摔的。”

　　温雅看着他的伤势，眉心微蹙，显然不信，语音里夹着丝被哄骗的怒气：“既然你已经认出来我，那为什么没有认出之前我身旁的那位？”话音落下，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曹悦玄，像是要从他细微的表情里，自己挖出真相。

　　可曹悦玄却装傻充愣，避而不答，只是捂着胸口哼哼：“疼死了，疼死了，嫂嫂——我现在没地方去了，我摔烂了碗盘，被老板给开了。”刚捂住胸口的手顺势拽住温雅的裤腿，哭喊着：“嫂嫂！让我跟着你吧！我们一起去找我哥！对，找我哥！”

　　他似乎是害怕被拒绝，又像是给自己打气，把最后三个字又重复了几遍。

　　温雅低头看了曹悦玄一眼，发现他已经把眼泪鼻涕全蹭到她的裤腿上，无奈地叹了口气：“难道你真的没认出他？他就是你哥，曹轩。”

　　曹悦玄的哭声戛然而止，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温雅，迟疑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死穷鬼叫什么？”

　　温雅语气平淡的重复了一遍：“曹轩。”

　　这两个字像一道雷劈开曹悦玄的脑子，“什么——？？！”他发出了尖锐爆鸣。

　　温雅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震的耳朵发麻，双手不忘急忙捂住甜泥的耳朵。

　　在收拾里屋的周掌柜被这声直穿耳膜，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曹轩被惊得手一抖，刚铺平整的被子被他撕出了个小口子，他将被子丢到床上，慌张的去掐住周掌柜的人中，连声呼喊着：“老周，老周醒醒啊！老周！”

　　趴在甜泥手旁熟睡的小宝，又被吵醒了，她一脚飞腾，张口朝曹悦玄的手背咬去，这才让他停止了尖叫。

　　终于安静了。站在最近的温雅只觉天旋地转。她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是否还在人世？

　　曹悦玄现在的嗓音，像一只抽了八百年旱烟的老鸭，他呆愣几秒，才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嫂嫂....我承认我哥其实一般，但是也不至于和那人一样吧。”

　　温雅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他。

　　曹悦玄灵机一动说：“我知道了！一定是同名同姓吧。”他自己似乎已经先接受了这个说法，重复说着：“啊对，同名同姓。没错没错，一定就是这样！”

　　他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心里暗叹：嫂嫂真是太可怜了，居然想我哥想的，还找了个替身，虽然....这个替身还不如我哥的万分之一。

　　他郑重其事地将手放在温雅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嫂嫂你辛苦了。”

　　说完，他又仰起头，心里暗暗发誓：哥，你放心吧，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嫂嫂的！

　　这一幕好巧不巧，被刚出来的曹轩看个正着，“啪嗒--”一声，他拖着周掌柜的手一松，可怜的周掌柜还没缓过劲来，就又次摔倒在地。

　　曹轩眼前看着衣衫不整的曹悦玄，正抓着温雅不肯放，他脸色瞬间阴了下来，缓缓朝曹悦玄走去，忘记收回脸上的笑意却，嘴里一字一句的呵道：“曹一悦一玄一”

　　曹悦玄循声转头，便看见一条白色物体朝他疾飞而来，他的还未来得及收回手，耳边只听见一阵风声漂过，急忙抬手试图阻挡，右手掌心传出阵阵刺痛。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抬手的那一下，他的眼睛才幸免于难，不幸的是，他的手掌却是被扎穿了好几个血洞。

　　“曹轩！”温雅的阻拦还没吃口，只见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空气中原本飘散的糕点香气迅速被血腥味取代。

　　剧痛使曹悦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左手死死捏住右手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把是要将骨头活生生捏断，他双眼模糊，冷汗瞬间从毛孔中涌出，他却仍旧抬着头，紧咬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低低咒骂道：“你这死道士……”

　　曹轩缓缓扭动了下手腕，轻轻一甩拂尘，细毛上沾着的血珠被甩落在地面，在地上拖出一道扎眼的分割线。

　　他背对着曹悦玄，警告道：“我说过了，别耍花招。”

　　这语气那像是对兄弟说的，倒是像对仇人？屋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此刻曹轩的神情，就像是在无声宣告，但凡有人违抗他的话，决不会有好下场。

　　这时，地上的周掌柜弱弱的说了句：“有人吗...”

　　“周掌柜！”温雅一路小跑去，将周掌柜扶起。这才松了口气，温雅急切地关问到：“你怎么睡在地上？”

　　曹悦玄视线模糊地望着曹轩的背影，重叠。只是眨眼的瞬间，他就否定了刚刚的一切，他接受不了，冷笑出声，呼吸局促地骂着最不堪的话，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被铁器重重捶打着胸口。直到最后，他说出“你果然不是我哥，他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了！”

　　最后一句话很轻，轻的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心声。

　　背对着他的曹轩连头都没回，直直走向温雅那边。

　　曹悦玄双手死命地锤打地面，掌心的血液逐渐蔓延开，渐渐模糊了地面，也模糊了那条分割线...

　　半刻钟后——

　　温雅与曹轩一左一右将周掌柜扶进了刚收拾好的里屋。

　　温雅：“曹轩。”

　　曹轩站在自己收拾的床铺边，一脸求夸奖的盯着温雅，软软的回答道：“怎么啦雅雅？”

　　温雅淡淡开口：“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她并没有理睬他的小动作，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他此刻的神情，又与他刚对曹悦玄时冰冷的样子，做起对比，她突然觉得，面前的曹轩，不像一个人。

　　惊恐的感觉被曹轩的话语打断。

　　“雅雅，你是说为什么我叫他老周嘛？”他眼神真诚，朝天竖起来三根手指，语气坚定：“之前听他们说，这桂香馆是一个盲人在做糕点，我就有些记忆。见面我才发现，这位周掌柜，是与我在多年前有些摩擦的人，雅雅，想听吗？”

　　曹轩的话音刚落，温雅只是淡淡摇头，语气不急不慢的说道：“你若真心想告诉我，根本不需要我回答，现在.....更像是在准备编答案。”她顿了顿，眼神平静地迎上他：“所以，不用。”

　　曹轩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可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呆在原地，视线紧盯着温雅的双眼，一刻也不敢眨眼，眼眶中滑落了什么。

　　他哭了？

　　抬手擦拭了下却什么都没有。错觉吧。

　　“汪汪汪——”这时小宝的犬吠打破了这尴尬的环境。

　　温雅转头朝门外喊了声：“小曹？是不是泥泥醒了？”又回头，声音放软，顺嘴哄了曹轩一句“好了，别耷拉着脸。你什么时候想和我说了，再说，我会一直等你。”

　　门外的风拍打着窗纸，油灯被吹的忽明忽暗，光影摇曳间，两人眼中的彼此有些模糊不清。

　　温雅推开房门，一阵大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她的发丝，曹轩就站在她身后，抬手想抓住什么，甚至想将她拥入怀中，他唇瓣微张，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可就在即将说出口的那一刻，迎接他的却只有“嘭——”的关门声。

　　温雅如今随手关门的习惯，全是拜玉耽所赐——小时候总拉着她偷看些男男女女的禁书，有几次还被白夫人逮了个正着，罚得她俩整整半月都无格外的零钱。

　　等温雅走出房门，发现曹悦玄又又消失了，小宝身上还多了点红棕色的痕迹。她微微皱眉心想：真不知道他俩兄弟在闹什么脾气。

　　温雅的视线转到甜泥所在的躺椅，背面那团卷发似乎轻轻动了下。她的心猛地一跳，激动得瞪大了双眼，心想：没看错，一定没看错，泥泥醒了，可下一秒，另一个声音却在说，泥泥醒了看见自己的双腿该怎么办？

　　心底虽然还在争论，但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她一手握住楼梯扶手，一个翻身跃下，稳稳落在甜泥的面前。

　　确实没看错，甜泥醒了，但她眼神有些迟钝，只是呆呆地看着突然落在自己眼前的温雅，没有像往常一般欢快的唤她，或者说，她现在真的清醒吗？

　　甜泥有些疑惑的吐出一句“我这还是在做梦吗？”或许是刚醒的原因，她的唇瓣有些干裂出血。

　　没有人回答她，但双腿迟来的疼痛却争先恐后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甜泥疼地皱了皱眉头，抬手想确认什么，可手刚要摸到头上，动作一顿：“手上的这是什么？”她将手放在面前，视线仔细打量了下右手食指上的东西，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放入嘴里咬了口，小声嘟囔了声“原来不能吃啊。”

　　温雅轻声唤了她一声，“泥泥？”温和的语气中夹渣着丝慌张。

　　甜泥这才停下来手中检查的动作，疑惑地转过脸，将温雅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她伸来的手时，脑内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一条条鞭子朝她抽来。就在那黑暗的深渊里一束光照射了进来，是温雅与玉耽，将她拉了出来。

　　可下一刻，她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猛地掀开身上的被子，双手在四周疯狂地翻找着，嘴里循环地喊着“包！我的包，我的包呢？”

　　温雅想将包递给甜泥，可还没等她松手，就被甜泥一把抢过，死死抱在怀中，喉咙里还时不时发出一些低吼的声响，温雅看着眼前受惊的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被包带缠绕过的手指，因刚才的争抢微微泛红，传来阵钝痛。

　　温雅在心里默念：就像从前一样，对，和之前一样，摸摸她的脑袋，泥泥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她深吸一口气，想再次伸手想抚甜泥的发，可这次换来的却是“啪”的一声，甜泥狠狠将她的手拍开。温雅手背震得发麻，收回来时，手背上浮现出四条清晰的手指印。

　　“别害怕，泥泥，包在这呢。”温雅试图这样安抚甜泥，但是效果似乎微乎其微。

　　甜泥猛地抢回包，双手急促地扯开上面的绳索。一股刺鼻的酸臭味立刻弥漫开来，让人忍不住皱眉。里面的食物早就变质了！包括这个包都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她却像是没闻见般，将包的内胆掏出，把里面残存的食物残渣抖落在腿间，手指在残渣中疯狂地挼搓，只有指尖沾上一点，便急不可耐地塞入口中，不肯放过一丝一滴，甚至伸出舌头舔舐，啃咬着自己的指尖。

　　温雅急声劝阻：“泥泥不要吃这些！”

　　甜泥寻着声音找去，发现了温雅身后的桂花糕，她想冲去吃，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现在的她连翻身都困难，更别说冲去吃糕点。但她还是凭着一股执念，双手撑着躺椅边缘，硬生生翻动下去，只到“咚——”的一声闷响，她摔倒在地，她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腿，问道：“为什么我不能走路了？”

　　温雅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回答她，但是看出了她想吃糕点的行为，她将糕点端到甜泥跟前。

　　甜泥急切的伸出手，胡乱往嘴里塞着，指尖沾满了糕屑。在她狼吞虎咽的空隙，温雅才有机会触碰到她微微发颤的肩膀。

　　这次甜泥并没有反抗，只是趴跪在地上，一只手上抓着糕点往嘴里塞，另一只手将糕点塞进酸臭的包里。她头上的发带不知道何时飘落下来了，露出的皮肤竟然不是黑棕色，而是一块灰白，像常年不见阳光的人。

　　甜泥将盘中的糕点尽数拿完后，她抬起头环顾了下四周，目光在温雅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到了地上的小宝，下意识地喊出了句“白音。”

　　地上的小宝听见甜泥在叫自己，耳朵抖了下，飞扑着向甜泥蹦去，小尾巴疯狂摇晃着。像是在说“终于认出我了。”

　　“泥泥？这是小宝，不是小白音....”温雅哽塞了下继续说到“小白音她与阿爹阿娘在那晚就走了..”

　　甜泥疑惑地抬眼看向温雅，语气不善地说：“这就是白音啊？还有这位神棍姑娘你是谁啊？是你把我拐来的吗？”

　　“神棍？！？”温雅被甜泥说的话和语气惊地一阵。不死心地蹲下身，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温柔些：“我是雅雅姐姐呀，蓝温雅！”

　　温雅下意识想伸手抚平她，却被甜泥一把甩开，怒吼道：“我不认识？不要碰我！”

　　温雅：“不认识我？那你记不记得你自己是谁？”

　　“当然记得，我叫童甜泥。”眼神里带着一丝倔强，后又想起来什么，语气软了几分：“虽然我很感谢你给我东西吃，但是我现在要走了，白音和小周还等着我回去开饭呢。”说着她笨拙地翻动着身体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还不忘补了句：“再见神棍姐姐。”

　　这时，在温雅离开后的屋内，曹轩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压低声说了句“老周，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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