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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守边疆最要紧的是什么?
到了会面那天,谈清着一袭青裙施施然而至,在幽香妖秾的雅厢里,对着底下四五十个傻了眼的墨儒书生轻俏笑道:
“谈某不才,将诸位和二舅都骗了。”
她二舅就是那位坚信“清谈子”是男人的太常寺祭酒孔尚信,彼时就跟在谈清身后,嗯,她特意请来的。
知道外甥女就是“清谈子”的孔尚信差点气疯,再看到底下坐着的大半都是官宦同僚家的儿子,更气了,当天就给礼部和吏部打了招呼,把来燕春楼的贵胄弟子明年的荫试资格全取消了。
孔大人的原话是:蠢蠹不准食国饷。
谈清的本意应当只是恶作剧——她素来恣肆不羁。
可那些得知子侄没了荫官的官员不敢针对位高权重的孔尚信,全都记恨上了她,于是联合起来弹劾朝国公谈泊家风不严,私德不休,未能约束家中女眷。
谈泊原本就只任了个虚官,还被降了两级,据说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
而谈清为平息议论,前几日搬出国公府,前往京郊玄天观静心思过,了结了此事。
萧冶合上信纸,思考片刻,就决定救谈清。
她立刻回书房给在京城的公主府副典军沃见霜写信,叫她带好束脩去玄天观请谈清到公主府长住,顺便给家塾的孩子们教教书。
家塾的学生不多,且大多是五六岁的孩子,但确实缺个德高望重,才学兼备的夫子,谈清正合适。
何况满朝上下,能替谈清平息非议,把她从玄天观全须全尾地捞出来,也唯有萧冶了。
那就她来吧,举手之劳。
*
信刚落笔,长瑜便提裙急匆匆地奔进书房。
“出何事了?”萧冶抬眼。
长瑜略行一礼,她跑得急匆,说话有些气喘:“公主,许将军那边让奴婢给您传个话,消息已经顺利放出去了,现在满城都在议论盗侠偷驸马克扣的军饷的事呢。就是……就是近日营里好些放假去城里玩的……您也知道镇西营的军纪,昨儿镇西营第三旅的有个叫何延川的小队正,带着底下五个小兵去了花柳巷,把……把一个叫莺歌儿的姑娘在床上……玩死了。”
萧冶的脸上少有愠色,但眼神锐狠了几分,凌厉地问:“人呢,扣下来了吗?”
长瑜连忙道:“许典军已经叫刘法曹把他们六个全扣住了,默娘和仵作给莺歌儿验了尸。”
“怎么说?”萧冶问。
长瑜叹息:“说来也怪那管事的甘鸨母,明明晓得莺歌儿刚落胎,血都没流干净呢,就逼她接客,就……说是没遭两个人就咽气了。”
萧冶继续问:“鸨母扣了没?”
长瑜默然:“许典军都叫肃州法曹刘琦一并扣下了,可是公主,那莺歌儿和鸨母签的是死契,按理说死了也就死了,和鸨母没干系。镇西营黎副都护的意思是,几个小兵就上手摸了下,哪能把性命怪在他们头上,若非许典军强硬,黎副都护早接他们回去了。公主,这事归根到底是镇西营的人犯的,许典军让奴婢问问您的意思,到底怎么处置?”
萧冶微微攥拳,冷冷道:“你让许卫风告诉刘法曹,把人看好了,本宫没发话,擅放犯人那就是主动跟本宫对着干,他知道轻重。还有,跟杜安世说一声,叫他今晚回来,本宫有事和他说。”
长瑜点头应是,转身出门传话。
*
傍晚。
青云轩,内厅。
杜安世的火气比萧冶还大,怒气冲冲进门,抄起桌上的茶壶,对嘴咕嘟咕嘟喝个干净,指着外头吼:“你妈个婊子!鬼头八脑的畜生!”
萧冶使眼色示意伺候的婢从出去,平静地道:“你喝慢点,有事慢慢说。”
杜安世胸口气喘起伏:“我刚从街上回来,你知道现在那些酒肆饭馆子的刁民在说什么吗,说我克扣军饷,还被陆偊那个婊子养的给偷了!还说你欲盖弥彰,拿嫁妆钱帮我擦屁股!”
“这事不是早解释清楚了,账目上有了纰漏,军饷晚几天发罢了,而且都发出去了。”萧冶不耐烦地蹙眉,责备道,“我早就嘱咐过你,要你管住底下人,叫他们少往外头传,到底怎么传到外头去的,还传成这样?”
杜安世喉头一滞,恼羞成怒道:“我哪知道!”
“行了行了,出事了咆来哮去的,你喊有什么用?”萧冶眉折成川,一句话又调动起他的情绪,“你确定真传出去了?”
杜安世往紫檀椅上坐下,愤怒地吼道:“那还有假,连唱莲花落的乞丐的都晓得了!”
“这下难办了。”萧冶忧愁地道。
杜安世立马紧张起来:“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陆偊真是皇兄的人,且银票已经给户部核对过数号,确认是军饷了。”萧冶思索,慎重地问,“本宫身边的人都是在奚国就带在身边的,和皇兄没什么瓜葛,倒是你那边,可有和皇兄关系亲密的将官?”
杜安世满头雾水:“公主是说……我身边有皇帝的眼线?”
萧冶点头:“自来祸起萧墙,你仔细想想,就算户部认出银票的数号,确认了是军饷,但又怎么证明是你拿的呢?又怎么知道本宫是拿了嫁妆钱来填补的呢?肯定是你身边有知道内情的人与陛下关系亲密,并且常常私下里与陛下传信,否则,陛下远在千里之外,怎会什么都知道,还知道得那么快?”
“是沈殿!一定是他!”杜安世“噌”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斩钉截铁地道,“我早就觉得这小子不安分,一味地就知道趋炎附势,肯定是他!”
“沈殿?”萧冶困惑地说,“你底下那个都尉?我那日倒是打了个照面,瞧着挺年轻的,不像呀。”
“你懂什么!你以为他这个都尉是怎么来的?宫里的胡贵妃知道吧,那是沈殿的前妻,他亲自送到皇帝床上去的!”杜安世说起沈殿,眼里充满愤怒,“胡贵妃得宠多年,沈殿当了绿毛龟还觉得脸上有光得很呐,上回进宫,皇帝还请他喝两杯呢!”
萧冶心中惊异,这事她真不知道,她哥发什么癫,强抢臣妇这种事都干的出来。
她顺着继续说:“照你这么说,沈殿确实像给皇帝传信的人,我看外面沸沸扬扬的情状,皇兄怕是已经对我们起杀心了。”
“他敢!他那个皇位还是老子扶上去的!老子反了他丫的!”杜安世怒吼道。
萧冶满脸无语:“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可别在外头也这样,就算咱们的真的要反,京城难道没有兵?其他各州各府没有兵?你底下的兵马,愿意跟你打羌鞑,可不见得就愿意跟你打皇上,不说别的,多少将官的亲眷都在京城,谁敢跟着你造反?”
杜安世沉默了。
犹疑良久,他问:“……公主,你还有办法吗?”
他没有主见,软弱、庸蠢,他需要身居高位,有勇有谋的妻子为他打点一切。
“办法倒是有,就是要冒点风险。”萧冶招手示意他坐下,低声道,“我问你,皇帝为什么派我们来肃州?”
杜安世一下被问懵了,小心翼翼地说:“……镇守边疆?”
“是啊,镇守边疆。”萧冶声音更低,“我再问你,镇守边疆最要紧的是什么?”
杜安世咽了口口水,试探着说:“……操练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错了。”萧冶指节轻敲桌面,恨铁不成钢地道,“镇守边疆最要紧的,是让皇帝知道我们在镇守边疆!”
杜安世懵懂地问:“公主此话何解?”
“如今羌国内斗,没精力来骚扰边界,皇帝当然觉得有我们没我们一个样,但若是羌国来骚扰了呢,又被我们打回去了呢?你记住,只有皇帝知道他需要我们,我们才能得以保全。”萧冶指尖轻蘸茶水,在桌上边描边讲解,“现在羌国大致分为两派,东边的叱罗平离咱们近,西边的吕陵浑离咱们远。本宫当年在奚国的时候,与西边的吕陵浑有几分交情,庭州那有个小道,直通西羌,我会想法子和他联络,请他与我们一起围剿东边的叱罗平。咱们有了军功,皇帝碍于民意军情,自然不敢马上动我们。”
杜安世震惊地问:“这、这能成吗?”
“这是我们唯一的法子了,而且本宫有把握。”萧冶继续分析,“吕陵浑缩在西羌,只要本宫愿意支援他,他就会愿意合作。不过……他这人素来小肚鸡肠,他将日得势,肯定会与我们再起争锋,只要边境闹起来,皇帝就不敢动我们。”
杜安世很早就知道,萧冶的政治目光、谋略手段都远高于他,这是他无条件信任她的原因。
他长呼口气,勉强笑道:“真如公主所说,那就再好不过了,公主何时动身?”
萧冶瞪他:“再等几日吧,你总得让本宫派人去探探那小路还能不能走通吧。”
“是是是。”杜安世讪笑地应,拱手道,“公主考虑周全,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谢你了。”
看,上钩了。
萧冶眼波流转,笑意幽晦:“你要谢我啊,我这倒是有个事想要你帮忙,你肯不肯?”
杜安世忙不迭地答:“你我之间,哪有帮不帮的,公主说吧,我无有不应的。”
萧冶语气里带了些撒娇:“今儿长瑜跟我说,你手底下有个小队正,带人去逛窑子,把人家姑娘弄死在床上了。”
“诶诶诶,这事啊,瞧我这脑子,我都给气忘了。”杜安世一拍脑袋,脸上更讨好了,“我知道你最烦士兵逛窑子,可除了你的亲兵,天下哪有逛窑子就得杀头的道理。黎瑞龙跟我说了来龙去脉,托我跟你求个情,几个混小子做事没轻重,您大人有大量,叫许卫风早点放他们回去吧。”
“你懂个什么,本宫才懒得管你营里的事。”萧冶翻个白眼,蛮横地说,“你以为许卫风为什么扣人?那地方的鸨母姓甘吧?本宫现在手里没钱了,就想买几个烟花宅子做点生意,就那个甘鸨母最可恶,坐地起价,晓得我喜欢她的地方,开口就要五百两银子,本宫就特意关照了刘法曹,只要她犯事就给本宫抓起来,至于你营里那几个,不过是捎带着被牵连了。”
她在朝谋诡计中浸淫多年,知道怎么装才像个恶人。
只有装作恶人,蠢货才会毫无顾忌地与她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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