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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约金
鸡叫头遍,半轮明月还挂在墨色的夜里,唐晓却早早收拾妥当。
她轻手轻脚晃醒还在被窝里沉睡的唐阳,低声叮嘱几句,然后裹上那件打着好几块布丁的夹袄,揣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出门。
春露凝在草叶上,踩上去湿濡濡的,凉意顺着鞋底往上钻。
看来得抓紧做双新鞋子,唐晓三步并两步,提高速度,依次抵御春寒。
按约定,她在李三牛家门口找到柳花。县城离村子足有五十多里地,靠腿走得到日上三竿,好在李三牛家今日要去县城拉货,她们一人两文钱,蹭个牛车,省得累脚。
牛车就是一块木板用绳套在牛身上,木板下面架着轱辘,四处漏风。姐妹俩紧紧挤在一处,胳膊挨着胳膊,互相借着体温取暖。
柳花缩了缩脖子,声音带着几分忐忑:“晓晓,你说……那张员外真能让我们办诗会吗?”虽说有契约在手,但她们俩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间丫头,这种好事哪轮得到他们。
要不是真金白银的收到定钱,她都没把这事放心上。
唐晓咬了口杂粮饼,饼渣有些呛人,她抬手捂着嘴咳嗽:“白纸黑字盖了红手印,还有赵村长作证,有啥好担心的。”
牛车颠颠簸簸赶了一个时辰,路上还捎了几个人,等到太阳慢慢生起,县城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虽才刚天亮,街面上已挤满了叫卖的小贩,比镇上还要热闹。
唐晓和柳花都是头一回来县城,看着纵横交错的街巷,顿时没了方向。
牛车上现在就剩她们俩,距离李三牛拉货的时间也还早,他主动提议:“嫂子,我把你们送过去吧。”
牛车在一个岔路口停下,李三牛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柳花说:“嫂子,顺着这条道往前直走,左拐就能看着张府的大门了。我这牛车脏兮兮的,就不往前凑了。”
两人搀扶着下车,唐晓笑着道谢:“三牛哥,今儿多亏你了,回头请你吃好吃的。”
柳花下意识扯了扯身上的蓝底白花棉袄——这是今年过年婆婆才给做的新衣裳,她只在大年初一穿了一天,今天专门翻出来的。她抬手给唐晓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瞥见她夹袄上的补丁,眉头不自觉皱了皱,可想到唐家的难处,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唐晓倒不在意,出门做工,她衣服干净就行。
按着李三牛指的路,两人没走多久,就望见了张府的朱漆大门。那门槛足有半尺高,雕花的门楣气派非凡,门匾黑底金漆写着“张府”。
唐晓忍不住咋舌:“原来有钱人家的门槛,真的这么高。”
柳花早已吓得有些畏缩,紧紧拉着唐晓的衣袖,声音都发颤:“晓晓,咱……咱要不回去吧?这地方咱们哪够得着。”
唐晓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回去?契约还在呢,现在走就是我们违约,要赔钱的。你有钱还是我有钱?”
说罢,她大胆地握住门上冰凉的铜环,“咚、咚、咚”敲了三下。
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小厮探出头来,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她们,语气冰冷刺骨:“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敲门?”
唐晓心中不悦,却还是压下火气,递上那日张家管家留下的拜帖和契约,声音平静:“劳烦通传一声,我们是来赴约办诗会的,这是凭证。”
小厮单手接过东西,漫不经心地抖开查验一番,丢下一句“等着”,便“砰”地关上大门,转身进去禀报。
两人在门口站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唐晓只觉得鼻涕都要冻下来了。终于,面前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管家张福走了出来,两人连忙迎了上去。
张福点点头,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带她们从角门进去,领到耳房候着。”又转向唐晓和柳花,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语气却算不上热络:“两位姑娘,我家老爷夫人还在用早饭,劳烦你们先在耳房稍等片刻。”
“有劳张管家。”唐晓拉着柳花欠身道谢。
看着两人跟着小厮离去的背影,张福嘴角的笑容淡了下去,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张府是座三进二厢的四合院,青瓦白墙,雕梁画栋。纵使唐晓在现代见过不少仿古园林,此刻踏入这座宅院,还是忍不住暗自惊叹,柳花早已吓得头都不敢抬,紧紧攥着唐晓的衣袖,连大气都不敢喘。
唐晓倒不胆怯,紧跟在小厮身后,目光还不忘走马观花地浏览沿途景致。院子里,丫鬟小厮们正忙着搬运花盆,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得正盛,与门外的春寒地冻形成鲜明对比,一派生机盎然。
小厮将她们引进一间耳房,便躬身退了出去。
柳花局促地坐在椅子边缘,双手揪着衣摆,连头都不敢抬。纵使穿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她还是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唐晓却没这种感觉,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
不得不说,张员外家是真的有钱,就连这样一间小小的耳房,家具摆件都精美绝伦。红漆金边的桌椅板凳擦得锃亮,橱柜架子上摆着精美的瓷器,甚至还有一个琉璃花瓶,里面插着的鲜花娇艳欲滴,仿佛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没想到县城里还有这样的大户。”唐晓心中暗忖,“若是能跟张家搭上关系,日后在县城的生意,也算是有了个敲门砖。”
她正盘算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张福领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丫鬟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茶和一盘点心,轻轻放在两人面前的桌上。
张福抬手示意丫鬟退下,自己则走到主位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两个小姑娘的神态动作,脸上虽带着笑,眼神却透着几分冷淡:“二位姑娘请用茶。”
唐晓微笑点头,端起茶杯轻轻闻了闻,陈茶,口感想必好不到哪里去。
可能在这些大户人家眼里,用这样的茶招待她们这些乡下丫头,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她轻抿一口,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好茶。”
懒得再跟他客套,唐晓直入主题:“张管家,不知何时能安排我们试菜?”
先前说老爷夫人在用早饭,可如今已日上三竿,却只有张福出面应付,她心中隐约察觉到不对。
果不其然,张福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张管家有话不妨直说。”唐晓见状,主动递过一个台阶。
“既然唐姑娘这么痛快,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张福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们老爷那日尝过二位姑娘做的糕点,确实赞不绝口,也在赵村长见证下立了契约,请你们来办明日的诗会。”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见柳花神色慌张,而唐晓依旧镇定自若,心中便有了数,接下来的话主要对着唐晓说:“只是巧得很,那日从赵家回来,府上正忙着筹备诗会,我们夫人的外甥女,也就是表小姐,刚好来府上做客。表小姐在江城开着一间有名的糕点铺‘味芳阁’,听说府上要办诗会,便主动请缨要承办。唐姑娘,你说表小姐大老远来一趟,这般热情,我们也不好拂了她的心意啊。”
唐晓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头道:“那是自然。听张管家这意思,是想让我们跟表小姐一同承办诗会?若是这样,也不是不行。”
张福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本以为两个乡下丫头没什么见识,随便几句话就能打发,没想到唐晓竟如此通透,倒是小看了她。
他定了定神,收起脸上的客套,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唐姑娘怕是误解了我的意思。今年的诗会,我们已经决定交给表小姐承办,就不劳烦二位姑娘了。”
“什么!”柳花再也按捺不住,惊声叫了出来,慌乱地看向唐晓,满眼都是无措。
唐晓却依旧慢悠悠地喝着茶,仿佛早已料到一般。
张福见她这般镇定,心中不免有些发沉,却也想着话已说绝,若是她们死缠烂打,便只能硬气起来。
谁知唐晓放下茶杯,稚嫩的脸上笑容依旧得体,只是语气从容淡定:“既然张管家这么说,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
她说着,转头对柳花道:“把另一份契约和拜帖拿出来。”
柳花愣了愣,连忙从怀里掏出东西递过去。唐晓接过,“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目光直视着张福:“既然是贵府违约在先,那就按契约上写的,赔我们二两银子吧。”
“张管家先别急着说话。”唐晓抬手止住想要开口的张福,语气不卑不亢,“我们也没多要,只是讨个公道。为了贵府的诗会,我们前几日绞尽脑汁琢磨糕点样式,虽没什么大功劳,也算是有几分苦劳。况且是贵府不愿用我们,并非我们违约,于情于理,都该给我们些赔偿。”
她手指按着桌上的契约,心中暗自庆幸那日签契约时,她特意要求一式三份,如今手里有凭有据,才不至于吃了哑巴亏。
看着桌上那白纸黑字、盖着红手印的契约,张福彻底傻眼了。他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今日竟栽在一个毛丫头手里。
“张管家,这契约可是有赵村长作证的,就算闹到官府,我们也占理。”唐晓看穿了他的犹豫,语气软了几分,“张老爷在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来也不会舍不得这二两银子,落个言而无信的名声吧?”
张府世代经商,最看重的便是名声。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被人议论,传出去确实不好听。更何况诗会在即,不少文人雅客已经陆续进府,可不能再生出什么岔子。
张福权衡片刻,哈哈笑了两声,从荷包里掏出两块碎银,递到唐晓面前:“唐姑娘说笑了,张府办事,向来言而有信,哪有不认账的道理。”
唐晓也不跟他客气,伸手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数额正好。她抬眼看向张福:“烦请张管家让人备些笔墨,我们写个收据,于贵府于我们,都清静。”
一番交锋下来,张福越发觉得眼前这姓唐的小姑娘不简单,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做事稳妥,半点不含糊。他也怕日后再生事端,便立刻差人送来笔墨纸砚。
双方立契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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