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八章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他们才是命运弄人却情比金坚的一对。
那我算什么呢?
百花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很久才睡过去,梦中,有一抹高挑的穿着并紫色礼服的身影站在繁华宫殿的尽头,她慢慢走过去,那人转过身来,面上赫然是白鹤眠的脸,他头上戴着成亲时才戴的白色纱帽,身旁站着的礼官正唱道:皇太子纳妃,吉时已到。
他视线向她看过来,百花心里怦怦跳。
她低头看自己的衣着,素简单薄,与往日并无差别,却和这里华丽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
她呆立着,被人群挤开。
康敏被簇拥着缓缓从她面前走过。
他们手牵手,小童们围着他们跑来跑去,一边撒花,一边说着祝福又讨喜的话。
梦到曾经很喜欢的人成亲了。
新娘不是她......
安神香的气味浓郁,但下一息,百花还是从睡梦中醒来,这一觉并不舒服,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醒了——”
耳边突然响起喑哑的声音,百花偏移脑袋,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地席上,脑袋枕在白鹤眠腿上。
大抵是她睡熟时,被他抱过来的。
泛青白的窗以及屋里浓郁的墨香,无不提示着他批了一夜奏章,她也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在他腿上睡了一夜。
难怪睡得全身疼。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遮住眼前从窗隙里漏进来的混着飞尘的光柱。
白鹤眠放下手中奏章和毛笔,微微侧身,披在肩上的月白色丝绸外衣往下滑了几分,他拉起外衣一角替她挡住扰人的光,另一只手掀开锦被一角,拉她手腕,想将她手塞进被子里。
在他即将捉到她手腕的瞬间,百花从他腿上滚下去,锦被散开的同时也躲开了他的触碰。
膝上一空。
他眉头轻轻皱起,低头看她,百花不像以前那般黏他了。
他心里再次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
被枕了一夜的腿已经没什么知觉,如今她离去,迟来的针扎般的酥麻酸胀感才慢慢爬上来。
这仿佛是某种预示。
四下安静,两张漂亮的脸静静对视。
“昨夜怎么从寄云馆走了。”白鹤眠将手里的被子放下,轻轻的揉着膝盖。
百花移开眼睛:“住惯了寄思院,在别处待不住。”
白鹤眠嘴角微微下沉,看着她越发苍白无血色的脸,平静道:“是不习惯,还是单单不想住在康敏这儿。”
他既然心里门清,又何必再说出来让她难堪。
百花闭上眼睛,手指忍不住缩紧,挤压让正在缓慢愈合的甲床带来微微刺痛感,也让她心里愈加清醒。
她想起梦中的那场婚礼,心便坚强起来。
再抬眼直视他时,百花眼神中没露出一点怯懦:“单单不愿住在康敏姑娘那儿,所以,殿下别再试图将我们凑到一处,我不喜欢,想来康敏姑娘更不会喜欢。我说的都是真心的,并非置气,往日种种,都如过眼云烟,我不会再纠缠,殿下可放心了?”
终于说了出来。
百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灵魂好像从痛苦和枷锁中被解放出来,一时间她感觉到的不是惆怅落寞,而是内心无比的松弛。
她报复不了谁,也不愿效仿娥皇女英,所以,恩也好,怨也罢,还有那疾疾无终的相思,一瞬间都淡了。
“就这样吧。”
白鹤眠心里那抹奇怪的感觉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
她醋了。
这明显是在说气话。
他没有再纠正她这爱拈酸吃醋的小毛病,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她偶尔醋一醋,也挺可爱。
“既然不喜欢和她住一起,那便算了,让你留在那儿也是想着她——”
“殿下不必解释,”百花看着席上编织留下的纹路,笑了笑,善解人意道,“我都能理解。”
白鹤眠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百花头顶,欣慰的笑道:“你能理解便好。”
他声音如往常般温和,好似对她从未改变过:“往后,你不要与她起冲突,尽量躲着她,她是世家女,若真要计较起来,吃亏的是你,我知道你有许多委屈,再忍耐一”
“殿下!”百花打断他。
白鹤眠顿了一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既已知晓康敏是他离经叛道也要得到的人,便知他这番话确确实实是在敲打她,他也说了不止一次,无非就是康敏惹不起,碰不得,软弱的人最怕别人说破现实。
真话总是难听的,她不想再听。
“殿下多虑了,我怎敢与她计较,”百花笑望着他,笑容甜美,心里的酸苦只有自己知晓,“以前是我不懂事,将自己放在不该放的位置,让殿下为难。”
喉头忽然酸的厉害,她空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很轻柔:“现在我都想明白了,以后也不会再让殿下夹在我们中间为难,日后再碰到殿下与康敏姑娘,我会主动避让开,就当......我与殿下,是个陌生人。”
是真的期盼过,与殿下相知相守,可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亲近殿下,渴望靠近点殿下,盼殿下一回头我就在身后。可我这样守着、望着、盼着,总也守不住、望不到、盼不着,不知不觉,就不想守不想要不想盼了,做彼此的陌生人再好不过。
白鹤眠目光和煦的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发顶:“你能想明白就好。”
她扯了扯唇角,看出白鹤眠还有话想说,但她已经不想再和他共处一室,望了一眼透着曦光的窗,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敷衍道:“我最近身子不爽利,总是嗜睡,这里睡着不如床上舒服,我就先回屋了,殿下熬了一宿,也早些歇息吧。”
不再看他神情,百花用手撑地,慢慢站起来。
站起身的一瞬,她眼前发黑,整个人摇了摇。
白鹤眠伸出手欲扶她,却被她有所准备的避开:“老毛病了,缓缓就好,殿下不必管我。”
白鹤眠抿了抿嘴唇。
他竟不知,她何时有的这个老毛病。
他道:“既然身子有许多小毛病,就要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多出门走走晒太阳,观花赏景,别总待屋子里。”
“过几日都官郎中为云南使臣设宴接风洗尘,你让翚姊给你挑一些衣裳首饰,到时也去赴会。”
“我不——”百花下意识想拒绝,但太子已经不容置喙的起身。
“就这么说定了。”
案几上堆满了批阅好的奏章,他唤来家令,将之抱回鹿台。
家令抱着东西跟在白鹤眠身后,伸长脖子看了眼内室,又看了看他家殿下。
“看来殿下将冯姑娘哄好了。”
白鹤眠脚步一顿,随后淡定迈出:“为何这样说。”
“很明显的变化呀。”
家令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神秘道,“其实冯姑娘进宫以来一直不开心,也不爱说话,心事重重的,这些臣都看在眼里。但臣方才回头瞧见冯姑娘心中事好像放下了,人都变得敞亮起来,这是好事。”
太子笑容罕见的透到了眼底,淡声道:“或许是我要带她赴会的原因吧。”
“冯姑娘真是将殿下放心坎上了。”家令大人赴势道。
-
百花回内室后并未睡下,她这几日已经睡得够久,现下半点也不困。
方才的说辞不过是糊弄白鹤眠。
翚姊进来加换新碳,见她靠在床头,小脸红扑扑的,一直对着她笑。
“姑娘遇上什么高兴事,能说给我听听吗?”翚姊有些好笑。
百花连忙招手,将翚姊唤过来,拉她在床边坐着,软声询问:“翚宫使,你出去过外面吗?”
“你去过云南吗,云南所有地方都一样美吗,云南人会欺负外来人吗,他们真的人人都会巫蛊之术吗,如果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他们会下蛊报复吗,怎么才能避免被下蛊呢,要是真的被下蛊了,怎么才能发现自己被下蛊了呢......”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翚姊没去过云南,但她博闻强识读过云南起居注,冯姑娘问的都能答上来。
眼前的小姑娘白白净净,在听她说起云南的风土民情时,一双漂亮温柔的秋水眸里写满了憧憬。
“姑娘想去云南?”翚姊试探性问道。
百花腼腆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撒谎,以成年人的默契来讲,只要她没有点头,没有回应,那别人的所有试探和揣测都只能是单方面的试探,碰壁了自然会反弹回一个信号,不该问的你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回答。
她原本的确不想去赴会,不想看到白鹤眠和康敏稳坐高台,而她只能像只见不得光的小老鼠般藏在角落。
更不想以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出席,让旁人有机会取笑她。
可转瞬想到可以见到玉无心,告诉他她愿意离开这里,去外面过自己的生活。
不用再为谁患得患失,也不用看谁脸色活的小心翼翼,不用因为怕被人瞧不起就不敢出门,她想大叫就大叫,想奔跑就奔跑。
虽然会活的艰苦些,也会遇到许多令她难受且解决不了的事,那些暂时解决不了的事,就算办砸了也没有关系,她可以为自己负责。
接下来两日,百花都在忙着选衣裳首饰。
白鹤眠的库房钥匙在她这儿,他没让她交还,那便是默许她随意取用。
她让翚姊帮忙选了布料和纹样,让织工来量身,因为有能干的翚姊在,织室一点也不能糊弄她,衣裳很快就送来。
她在屋子里待着,也不去哪儿,就让翚姊帮她看哪件衣裳好看,哪样首饰衬她漂亮。
屋子里堆满了放她衣裳的箱子,白鹤眠那张床也被她的东西占据,他每夜回来都被赶去别处睡。
起初他觉得没什么,寄思院人少忙不过来,那他多派了一些人手过来整理便是。
后来床腾出来了,得到的却是:“姑娘已经歇了。”
“今夜姑娘精神头也不好。”
“姑娘听不得响动,请殿下另择去处吧。”
白鹤眠站在黑漆漆的门口,面色已经不能用面无表情来描述。
“这便是你说的,孤哄好了,她很开心。”
家令弯着腰,头快埋到地里:“想来,姑娘可能真的身子不爽利......”
白鹤眠一张脸黑沉沉的。
他想起那日清晨她催促他离开,用的也是身子不爽利这个借口。
所以,从那时起她就在敷衍他了?
呵,可真行。
可为什么呢?
-
宴请云南使团的下马宴办得很热闹,新罗婢抱着酒坛在席间穿梭添酒,宴席正中有一大块空地,放着绘制白花蓝叶团茶花纹的莲台,衣着单薄的异域舞娘赤足套着金钏,在莲台上随破阵曲极速旋转摇曳,飞舞的雪花绕着她萦转,丝质罗衫半脱落在香肩上,寒天雪地也挡不住她热情迷人的笑容。
有穿着锦衣狐裘的世家子弟吟着“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并亲自斟酒让人给舞姬送去暖身,向着莲台的方向遥遥举杯。
百花的座次不起眼,她缩在软和温暖的猩猩红裘里,看着外面大雪飞扬,檐下结了一层坚冰,林间鹊飞来飞去,踏蹙松梢残雪。
她与这样推杯换盏的盛宴格格不入。
翚姊低头为她斟甜甜的米酒,柔声道:“波斯舞姬跳舞很好看,姑娘不看吗?”
百花摇头,有气无力的靠在她肩上。
在这样的地方,稍有不慎,那些波斯来的女孩子就没命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如何能以她们取乐。
身后移栽了不少从暖房里搬出来的花草,用碳火催出来的大片芙蓉花,粉白相簇的花朵在雪景中显得格外娇弱。
翚姊折了一支双色芙蓉,欲别在她发间,却意外与花枝间露出的一对眼睛对上视线,翚姊吓了一跳,脸色一变,正想护着一无所知的小主子往后退。
那人却忽的从花间跃出:“好你个懒虫冯百花,躲在这儿,让小爷我好找。”
百花回头,一身朱红色锦袍,戴苗龙耳饰的苗疆少年站在锦簇的芙蓉花枝间坏坏的对她笑,颈上苗银项圈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
“玉无心!”百花原本歪靠在翚姊肩上,立时坐正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眼中浮起道道欢快的涟漪。
玉无心拿过翚姊手中的双色芙蓉花,弯腰插丨入她戴着掐丝嵌宝花钗的发丝间。
白鹤眠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睨向这边。
康敏正与他推杯换盏,他突然将手里未饮一口的酒盏放下。
“阿眠,酒不合口味吗,我记得你从前最喜爱喝剑南烧春,我让人重新取一坛?”康敏坐在他旁边,蹙金银线面纱覆面。
白鹤眠却似听不见般,一点不理她,只目光冷然的看着远处一角,生来高贵自持不惹尘埃的太子,此时眼底泛着危险的寒芒。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远处角落里,一身圆领红袍,马尾高竖的苗疆少年靠近了少女,将花插丨入她鬓间,手指顺着顺柔的发丝滑下,落在她耳畔,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少女惊讶的捂着唇,而后靠在了身后女官身上笑软了身子,雪白的一截腕子从袖中露出来,犹如春日里最柔软的嫩条。
他看她的眼神,极为刺眼。
“你怎么躲在后面吓人,”百花望着他,作势要打他,“翚宫使都被你吓坏了。”
玉无心一笑,手往后一撑,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小盒子,油嘴滑舌道:“那我向这位姐姐赔罪,姐姐可别恼我。”
翚姊只在第一眼看见他时被他躲在叶间毒蛇一样的眼神吓到,但心下早已认出他是苗疆那位大首领,观他举动,明显是冯姑娘旧识,便没推辞,收下小盒子笑道:“大人言重了,翚姊愧不敢当。”
她让人再取了一个酒盏,亲自斟酒,送至玉无心手上,恭敬退后两步。
虽没走开,但给他们留下了谈话空间。
“想好了?”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百花点头:“想好了。”
语气里是她都没意识到的落寞,玉无心眼神一暗,很快又挑了挑眉,开心的挑了块她案上的点心吃,刚咬一口他眉头便皱起来:“怎么这么甜。”
百花愣了愣,也拿了一块千层荷花酥放到嘴巴里,酥皮如碎,味道寡淡:“有吗?我觉得没什么味道啊。”
玉无心目光一凌,一向笑着的脸不笑了。
他拉过她手,将衣袖撸上去,露出雪白一截腕子,将三指搭上去,越理脉神色越凝重。
百花不由想起自己中毒之事,心中正紧张,凉风忽至,一道身影落在他们头顶,她下意识抬起头看过去,撞入一双黑沉如深井的眼中。
他怎么来了,不是在陪康敏吗?
怎么会舍得离开康敏屈尊来她这儿。
百花眼神微动,看向席上高座位置,康敏正气得咬牙切齿,眼神狠狠瞪她。
她毫无波澜的转回目光,叹了口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下一息,人就被扯起来,撞入一个清冷的怀中。
一瞬间,被玉无心握着的手腕亦被加力握住,向反方向扯去,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喂,放手!”
白鹤眠一身玄黑含蟒缎袍,外罩白色绣松鹤竹枝云纹披袍,束发紫金冠勒着白玉抹额,他掐着她纤柔的腰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玉无心,清冷的眼落在玉无心身上满是威胁,全然没了以往的温和。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玉无心,你在对我的人做什么,放开你的手。”
“殿下请自重,放开我。”
一冷一柔两道声音响起,全场一静,白鹤眠讶然低头看向怀中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