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Ⅰ破晓之天

　　夜风之中，寒山之巅。

　　两道身影，苍然肃穆。

　　一个，身着黑色长衫，背负长剑，面无表情，不苟言笑。

　　另一个，却是白衣翩翩的俊俏男儿，只是那张脸孔上的表情却是稚嫩万分，形如五岁孩童，显得和他的身形完全不相称。

　　不知道是默契，还是生疏，这两人竟是彼此冷面相对，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来了吗？”骤然间，黑衣人才缓缓地吐露出这不着色调的话语来。但很明显，他已等得很是不耐烦了。

　　听到这话的白衣人抬起双手，手掌合在胸前了缓缓划开。霎时间，在他胸前便亮起了一道白色透明形同细纱一般的画布来，随着他手掌的划开逐渐向两边扩开。而在那上面，像是绘着一幅地图似的。而在那画布的正中间，却镌刻着两记清晰的墨点，只是一个是白色，如他一般的素净，而另一个却是厚重的血色。但是，毫无疑问的，这两个墨点代表的便是这二人了。而隐约之间，在这画图的上方却也能看到有两个黑色斑点缓缓地正移向他们。

　　“快到了。”回答却是如此的简略。显然，那两个黑色斑点便是他们所关注的人了。

　　“是吗？”黑衣人向前跨出一步，凌厉的眼神看向脚下的森林的东方。而他的右手已然搭在了背后的剑柄之上。“迟到了这么久，我可得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你——不会拦着我吧？”他却并没有偏过头去看那白衣人。

　　“当然不会。阿修罗前辈。”白衣人相当恭敬地说。

　　“嗖……嗖……”说话间，却乍起了两记声响——是那从林中出来的二人抵达了。

　　裹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倒是很放松地大口胡咧咧起来：“喂，喂——真是没想到啊。这一次，你们居然又这么快就搞定了哈，苍璇！”他刻意地没有冲着那个讨厌的黑衣人『迷殇』说话。

　　“没什么。都是前辈的功劳，苍璇什么都没做。”白衣人倒显得甚为谦卑。

　　“东西呢？”黑衣人迷殇依旧冷冷地对着那二人，猝不及防地扰乱了他们归来之后的混乱景致。

　　“杀气！”脸戴面具的男子却是心下一凛，暗自地往后退了退。只是这一退，倒显得很是诡异了：此时的他，凭空地站在风里，脚下，尽是虚无的雾水云气。

　　但是那黑袍的男子却依旧一副顽强的表情：“东西？什么东西啊？那个家伙可没有什么东西……啊！！”

　　突起一声惨叫，黑衣人已然果断地拔出长剑斩断了那黑袍男子说话时抬起来助兴挥舞着的手臂。“没拿到东西，还敢这般放肆！幽烬——看来，你真的是很想让我了结你的性命啊！”

　　话语之间，还暗藏着浓烈的杀气！这不由得让那面具人迅速地往后跃出三丈。“你杀了他，难道就能拿到那个宝物了吗？你可别忘了，一个区区的五庄观弃徒，怎么可能知道镇元老仙的法宝所在？”

　　二人狠狠地对峙起来。翻腾的灵气已然在这二人之间肆意地搅扰起来。

　　而一旁的苍璇已然面露难色，但他终究却还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迷殇的左后侧。

　　至于那幽烬，却也只好默默地提拎着断臂忍着痛了呆在一旁，隔的是越远越好。

　　——这二人的灵气，翻腾起来的时候，可是万万不得靠近的！他们，可都是比自己厉害好多倍的主啊！

　　“咔……”

　　“咔……”

　　风里，突然挣扎出这样的声音来。

　　而迷殇却是轻蔑地一笑：“你以为，倚靠我的『不死之身』才能获得无限生命的你，有资格和我站在这里对峙吗？哼哼，也不好好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苍璇动了动嘴唇，最后却还是闭上了，依旧恭敬且静默地看着这两人：阿修罗前辈迷殇，以及曾经的救命恩人，面具人青龙。

　　对面的青龙听着这狂躁的声音，却只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来扶住那道有了裂痕的面具。

　　“那你呢？你难道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了吗？别忘了，若没有我替你的改造，你迷殇——也只不过是个无用的废物罢了！有本事，那你应该试着去打败你的大哥，夺回你们『幻雪之城』的圣印！”青龙却是针锋相对，狠狠地刺痛着他身上的弱点。

　　“混账！我杀了你！”迷殇气急败坏地挥起长剑，狠狠地斩向青龙。

　　虽然剑身并没有变长，不足以砍到三丈之外的青龙。但是，那挥剑之中所带出来的凛冽的死亡剑气却也是不可忽视的——死亡之气所到之处，皆凝出厚厚的冰层，像一块巨大的冰晶一样，凭空地出现在了那片森林的顶端，晶莹剔透而美轮美奂。可只下一刻，这块巨大的冰层便化作无数细小的冰晶碎粒，在风里随之而动，宛若虚无缥缈的空气一般，让人觉得它们好像就是没有丝毫重量了的碎屑，随风四处飞舞。

　　——那么，换言之：凡是被剑气覆盖触及的地方，无论那之前是什么，都能在一瞬之后化作虚无，消散人间！

　　◇

　　不过，很幸运的是，青龙很好地躲过了这第一次挥砍而至的剑气。

　　然而激怒的迷殇却愈发用力地挥舞起来，混乱地从各个方向斩向青龙。而他的杀气越是厚重，挥舞之中，剑所送带出来的死亡之气所覆盖的面积也越显壮大！而且，无论青龙他飞向何方，下一刻便会有一道重重的杀气凌空掠过！而这剑气所到之处，无论原先在那儿的物体有多么庞大，它都会在下一刻化作齑粉，随风飘散而毫无反抗之力：比如那高耸的巨木。

　　越是砍不到，他却越是猖獗地咆哮着：“我不死，你不是也是不死之身么？那你还躲个什么劲啊！”

　　“如果有朝一日你被人杀死了——”青龙闪到另一处地方了才接着说，“那我可不能再将复生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他又闪到了另一处，“我可是当你不会让我复生而和你进行的一场较量——难道不觉得，你又退步了吗？阿修罗……”

　　话音未落，剑气凌空掠过，而青龙也再一次消失眼前。只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马上出现在下一处！

　　——青龙的瞬移步法，可是已然臻天化境！虽然依旧不可能穿过那排山倒海的死亡之气屏障而在迷殇背后出现，但是……难道真的是已经……

　　“难道……”幽烬的心不禁纠成一团。“如果，连青龙都死了，那我的手臂不就没办法接回去了么……”

　　“……死了？”苍璇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在风里飞舞着的透明冰粒。“可是，以您的本领，您又怎么会……”

　　“哈哈哈哈哈！”迷殇的剑势也随即地停了下来。“看来，你还是不小心中了我一剑啊！不知道，在化成齑粉的这种情况下，你还有没有可能复生哦？不过，不要紧。”他如鬼魅般地微笑起来，嘴角边也凝出下一句话来：“我还活着，不是吗？我最尊敬的青龙老师啊！我还活着，您不就应该还有机会复生么？哈哈哈哈……”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恭维，但他又怎会是这般值得夸赞的学生？

　　“是啊。迷殇，我最痛恨的学生啊。你果真是个不会手下留情的弑神者！”

　　熟悉的声音乍起，响在迷殇的正前方，一瞬间就凝固他的笑脸！

　　而另两人在看到这接下来的一幕之后，不禁也都化作惊呆的石像了一般，纹丝不动地站在空中，任凭那声音的主人独自表演。

　　迷殇的背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油然地壮大起来，像是正吸着血液的巨型水蛭一般，身躯已然化作软体动物了。不过，他的双手却还是原来的那样：两只手从那团黑色中探伸出来，在迷殇的背后紧紧地钳制住他的两只手腕。他的躯干，像蛇身一样紧紧地缠绕着迷殇的身体，盘旋缠绕，直到他的颈上。卸去面具的脸庞肆意地对准他的脸庞，一个模糊的笑容在那柔软似蛇黑色如泥的东西里面缓缓地绽放开来。

　　“哈哈，怎么样？现在，对我这留了一手的绝技——你害怕了吗？『幻雪之殇』，我最疼爱的徒弟啊，你可还能记起——这曾经的一幕么……”

　　他，果然就是青龙！

　　◇

　　树林之中，迷雾正盛，月亦朦胧。昊空小心谨慎地往前走着，向着那个熟悉的味道。

　　只是，突然地，她那手中的寒枪上的银光却骤然地闪烁起来！不由得，她停下脚步紧张而凝神地看向那寒枪上绽泛银光的枪头以及其上的『渊雀』图案。但片刻之间，那『渊雀』却陡然地从那枪上“挣脱”出来，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它便像化作了真正的雀鸟一般，扑腾着翅膀往前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别跑！”昊空赶紧加快了步子紧追不舍。但她却终究只能记下它飞去的大致方向。

　　——不过，这样也足够了吧！

　　“难道……真的是他……还活着么？”思绪间，脚下却为东西一绊，急急地摔了出去。还好她身体轻盈，步法不太沉重，没有跌个“狗吃屎”。她只回过头来恨恨地往那草地上看了看。她真以为，绊她的只会是根横行的粗壮树根草茎。但从她惊疑的表情中可以发现，绊她的并不是什么树根草茎，而正是那先前为幽烬杀死于林中的人！

　　“天葬，是你吗？”昊空紧张地蹲下身来，细细地掰动起他的脸来。

　　凌乱的发丝，僵硬的表情，还真没办法在第一刻便认出他来。但是当她看到他脚上那双悼灵送给他的轻云履以及在他左耳后的那道熟悉的五行印记之时，她就彻底地绝望地确认了他的身份。他，真的如自己所想，正是天葬！

　　“天葬？天葬……”她慌乱地叫喊起来，却始终唤不醒他。

　　而更要命的是，那道藏于耳后的印记，代表着他与五庄观联系的五行印记却将近灰白，逐渐地，色泽也变得与他的肤色相近。她知道，一旦那道印记的色泽彻底地变得和他的肤色一样，不再让人看得分明看得清楚的时候，那便是他的死期到来之际！迫近灰飞烟灭……

　　她悲凉地叹了口气，沉重地摇了摇头，缓缓地从腰间抽取出一张『凤羽符』，而在心底也默默地念叨起来。转瞬之间，他的肉身便化作一道小小的火球，径直地覆盖在了那道『凤羽符』上。

　　“小白，等我！”她戒备地站起身来，眉宇间凝起了浓重的黑色。而同时的，在她心底，四个字却不自觉地壮大起来：『魔之六道』！

　　◇

　　濒临“湮灭”的悼灵在那朦朦胧胧昏昏沉沉之中，却还是看清了那个揽着弥月的人的身形和脸庞。他是那么的熟悉，在那里泛起温暖而惬意的银色光华，他也在嘴角间含满了幸福而甜美的微笑。他只是那般静静地抱着他的妻子——自己的二嫂嫂，却丝毫没有放过一丁点儿眼神来看看他这躺倒在地上无助且绝望的弟弟。

　　“二哥哥……”他想亲切地，仿佛幼时记忆中的那般深情了去叫唤出对哥哥最亲密的称呼。但却终究的，只能沙哑地在自己心底默默地呐喊。他已经没有呐喊出声的气力了啊！

　　而龙城，或者说睚眦的装束不再是以往熟悉的坚固而冰冷的铠甲。他也是第一次没有执起什么兵器吧！在他暖雾一般的怀里，他任由着那个娇媚的女子歪着头，微笑着，静默地摆弄着系在他衣服上的一根长形坠带，或打结，或对折着，像个小女孩子一般，天真动人地在他眼底洋溢幸福。

　　——那是一件细鳞软甲般的衣物。

　　说句老实话，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宝衣了。然而那遥远的唯一一次，却也还是在二百年前。那一年，他和昊空二人因为一些事情而拜访到了『上清天昆仑界』元始天尊那儿。而后，二人便在那昆仑界弥罗宫太微殿紫微真人的众多宝物之中见到了一件和他眼前这件极为相似的衣服：『玄天青裳玉缕衣』。

　　而那一件『玄天青裳玉缕衣』，据紫微真人说，它是由从『北溟之鲲』的鳞片中提取出的琉璃色软屑而磨成的浆液混合在昆仑山上所独有的『玄天麻』之中，继而从其中抽取出的玄天麻细丝再搭上『玉翠松香』的熏烤，然后再由天界中曾经最擅长织衣的天女『青裳』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紫微真人收藏的那一件『玄天青裳玉缕衣』却终究只是在青裳利用丝线织出第一件宝衣之后再用那些剩余的材料又悄悄做成的一件仿冒的次品。

　　紫微手中的那件宝衣，据说可以抵御五行之力的攻击，不为任何五行法术所伤残。那么，可想而知，在这样一件近乎极其完美的“次品”之前，那一件利用了足够的材料，缝制方法也更为之精致而更趋向于完美极致的宝衣的力量又会有多么强大了！

　　但是，偏偏地，拥有这样一件至宝的龙城，亦或者说睚眦，却又为何会被自己杀死呢？

　　“难道……是因为昊空？”心下一个激灵，无边的力量便扯拽着他的神经，回归到先前未回忆完全的那一战！

　　◇

　　还是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沧海之上，月正当空。』

　　“是么？你不是青鸟——可那又与我何干！”溟澄话音一落，便腾空而去，直撞向那艘商船。“可怜你呀，终究只救得了你自己而已！”一声狂笑，溟澄已然纵着睚眦的身体用着浑身最大的力气了拦腰撞断那艘商船！

　　霎时间，那清冷的海水中，便浮游起无尽的人或物来。然而这一切却都在睚眦翻江倒海的涡流之中一一地沉陷下去。

　　“你……”悼灵终究还是追不上他的速度。

　　但是，他身后的昊空却打坐运起气来，尽管她的身体并不完整。“悼灵，你去缠住邪灵，我来施法救那些凡人。”

　　“可是……”悼灵不禁慌道。

　　“难道你当真要像他说的那样，拖拖拉拉，浪费时间吗？如果这样，你既救不了你二哥，更救不了那些无辜百姓啊！”昊空已然腾空而起，聚齐了全部的法力将那双残破的双翅逼成双手形态了，继而地将左手托在右手手掌之上，掌心相对。而心下却是一段咏唱乍起，一道金色光芒遂亮起在两掌之间。

　　“『天救·大封印之术』！”

　　霎时间，整个海面上仿佛都被一口巨大的透明金钟给笼罩了进去。而落水的人们也都开始在那海水里自由地游动起来，哪怕在水深之处，依然也如同在岸上一般呼吸自如！

　　“你们休想！”溟澄不依不饶地操控着睚眦那毁天灭地般的力道冲撞向那道护罩。而每一次撞击，都会掀起无尽的浪潮拍打金钟，似要颠覆。

　　但还好在昊空的力量也还算是很霸道和强势。她只苦苦支撑着，左手化作爪形停在空中，稳固了那道金钟，而右手却腾了出来，在她胸前食指中指并立。她暗暗地又在心里念出一段咒语。

　　“『妙莲之术·噬』！”

　　“睚眦，任你再怎么力大无穷再怎么胡乱冲撞，却都只是在浪费你自己的力气而已！”她的嘴角边撕扯出一段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笑容，只然心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在小白身边独自留下这么多年而不至于像其他友人一般被他所驱逐所抗拒吗？呵呵，不单只是因为我也是个心无所恋身无所依的孤独者。”她缓缓地昂起头来，眼睛里撩起一片血红的雾气：“我涅槃花可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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