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匣坠落鬼语升

　　韩秋仁猛扑上前，一个挟颈，破掉白案师傅铁爪般的压制。

　　木夏被松开，踉踉跄跄歪倒在墙边。白案师傅也快得令人发指，丢手弃敌，毫不恋战地反身钻进走廊。

　　他借着夜色逃走了。大雨浇灭烛火，洪流雨帘顷刻封锁了他的行迹。

　　“该死！”
　　韩秋仁低骂一声，正欲去追，脚步却顿住，眼神纠结地回望了一眼门廊。

　　他在看阿玉入住的客房。或者，是想看到阿玉。

　　木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韩秋仁，盯梢的从来都是尹玉隙。一路追来了雾园，击退白案师傅只不过是插曲。

　　他心里挣扎着。对木夏嘶吼一嗓子：
　　“你……帮我盯住尹玉隙，那家伙不是善茬。”
　　“盯住了！”

　　韩秋仁拧身奔向白案师傅的方向。一个狂暴分子流落酒店，还是会威胁太多人的安全，他只能暂时放弃追踪的目标。

　　“盯住……阿玉哥哥？”
　　“他现在，还活着吗……？”

　　木夏颤颤地说，转向门廊。
　　是他把阿玉丢下的。恶鬼入侵，他只顾自己逃跑，甚至没冲上前拉一把阿玉。连这个动作都没有。

　　木夏偏偏倒倒迈进门槛，沿着晦暗的走廊进入客厅里。到处静悄悄的，人呢？还好吗？被鬼杀死了吗？浴室里亮着灯光，半阖的门边，正切在一个颀长的身影上。木夏的心咚咚跳着，跳得直击胸骨，走上前，自我逼迫地抬头望过去。

　　阿玉静静站着。纤长的手臂垂下，腕线落在大腿两侧。

　　美得像一幅画。

　　然而下一刻，这幅静美的画怦然炸裂开。阿玉的脑袋|爆破成千万片，身体四下迸溅，锋利的碎片坠毁在地面上。

　　“哈啊。——”
　　木夏肺里的空气都被抽走了。

　　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哗啦。陷入柔软织物的声音。

　　嘶，嘶。极细腻地，丝线在棉布间游走。

　　木夏渐渐从深水浮上来，眼缝间钻进明澈柔和的光。他睁开眼看见，阿玉坐在客厅沙发，好端端的，手里铺开衬衫，一丝一弦在衣领绣出花线。

　　木夏横倒在沙发上，手臂从边缘滑下去，被阿玉捉住放回靠垫上。

　　他猛地一僵。骇然凉意涌上心头。一个鲤鱼打挺，垂死病中惊坐起，滑跪三米漂移了出去。

　　“你别拉我！你是玻璃！”他魂不附体地大喊。
　　“不，这不是重点——”木夏给自己一巴掌：“你不是人！你刚才明明碎掉了！哗啦！摊了满地都是！现在怎么又拼起来，美女画皮，谁复挑灯夜补衣！” [1]

　　阿玉转过头。眉眼平平地看着他：
　　“小朋友，引用很好，下次别引了。是悼亡词。”

　　“还有，谁碎掉了？”他做了个“平身”的手势：“你看到的是浴室镜子。昨晚你拿着酒瓶到处敲，记得吗？镜子砸破一个小坑，过了半晚全盘炸裂了。”

　　“啊，我敲的？”
　　木夏抬眼瞟了瞟，瞥见浴室里晶光闪闪扫进垃圾桶的碎片。

　　他挠挠头，顾左右而言他：
　　“只能你来赔了，我没钱……呃，‘昨晚’？现在已经第二天了？”木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你知道吗，韩秋仁回来了，还有那个厨师！他找来了雾园里！”

　　“嗯，我听见了。是以前道上的兄弟。”
　　阿玉拍拍沙发示意木夏坐过去，皱起眉说道：
　　“居然对你动手。真该打他一顿，不过韩秋仁倒也去追了。”
　　“对不起伤着你。”
　　他眼里有真切的不满。木夏忽然反应过来，阿玉原本也要反击白案师傅，但遇到韩秋仁神兵天降，也就拿他当枪子儿使，免得再掺和进去节外生枝。

　　“呃，也没伤到的……”
　　木夏摸摸自己的胳膊和下巴，发现半点不疼，敢情白案师傅没下狠手，是他自己胆子吓破，以为要当场交待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韩秋仁会抓住你兄弟吗？”

　　“嗯，我正等着你醒过来，和你说。”阿玉放下衬衣，在靠垫间坐正：
　　“差不多该收拾东西出发了。等抓住我兄弟，韩秋仁就该回来抓我们了。免不了又一番纠缠。”
　　“啊，我还有条裤子晾在花园雨棚。不会打湿了吧。”

　　他说着站起身来。木夏听到“花园”二字，汗毛倒竖，整个人像是又掉进地狱里：
　　“别！别去！花园有鬼！你忘啦？！”
　　“之前发生那么多恐怖的事！韩秋仁没撒谎，当真有鬼，说不定就是越世——”

　　阿玉打断他：“没有。是韩秋仁装神弄鬼——”

　　“就是有的！你没看到，花园门自己从外面上锁了！我看见牛头锁的锁舌弹回来，肯定是被谁拉开过，可门外一个人都没有！”[2]
　　“阿玉哥哥，我们等一下韩秋仁吧，让他把灵媒也一起叫来——”

　　“木，夏。”阿玉说。声音难得重了一点。

　　“没有鬼的。是韩秋仁在门上动了手脚，制造心理压力逼我回去受审。他可以用警官证唬住服务员，潜入酒店，翻进花园里。而且，门锁在无人状态下回弹，是可以提前布置的。”
　　阿玉耐心地对木夏解释：
　　“只要在锁舌和门框之间放上东西，暂时挡住回弹就可以。”

　　“啊？放什么？”木夏脑筋急转：“都卡住了还怎么锁上？总得手动取下来吧？我没看见有人取走——”

　　“放冰块。”阿玉说：

　　“放好后直接离开，等冰块融化，卡住的锁舌就会自行插|进门框。你也发现了，雾园的冰箱里都有现成的冰块，从前台也可以很轻易拿到。”

　　“冰融化的水，也被大雨掩盖，不会留下痕迹。”
　　他一边分析，一边走到花园前，毫无惧色。阿玉打开廊灯的开关，灯却没有亮，他抬头对灯泡眯了眯眼睛。

　　木夏震惊了。
　　一直以来，冰块会融化这件事，在他看来都是一项弱点，一个让人焦虑无奈的缺憾。没想到，尺长寸短，竟能反其道而行之，成就一番诡计。

　　“可是、可是不只有门锁，那座兔子风扇也发疯了，自己转起来！”木夏满心困惑，指着走廊灯大叫道：
　　“你看！灯都打不开了！肯定是鬼魂怨念太大，把钨丝烧坏了！”

　　阿玉摇摇头。走到墙边，拨开电表箱的铁门。
　　“不是烧坏，是电闸掉下来了。”
　　“应该是韩秋仁为了折腾我们，把电闸关掉了一段时间，雾园客房的用电都能从外部统一控制的。结果服务员发现了，他不得不重新开闸，漏掉了一个闸口。”

　　阿玉把一个扣下的电闸推上去。“咔哒”，廊灯应声发出明亮的光芒。
　　“这样也能说明，小风扇开动，不是鬼怪造成的了。”
　　“有些电器，断电后接通，电机会自动开启。你家里也遇到过的吧。”
　　“属于电路故障，不按开关也会运行。”

　　阿玉拔下风扇插头，再插回去，“呼啦啦”，没按开关的小风扇果然旋转起来。而且更恐怖的是，过一会儿自己又关停了。[3]

　　“这这……”木夏心里不禁嘀咕：你该不是为了哄我，故意把电路搞坏了吧？！毕竟阿玉十分心灵手巧。

　　“行，就算这风扇是真抽风了，那门帘上的圆球又怎么回事！鼓起来那么大！”他质问：“不会又是韩秋仁的手笔吧？”

　　“是啊。而且最容易实现。”阿玉回答，从口袋里提溜出半个破气球：

　　“这个。末端系在一条树枝上，树枝绑着花园的水车，通过水车转动，一点点压进窗帘，造成吓死人的效果。”
　　“但只要不死，拉开窗帘就能识破。要怪就怪木夏你昨晚没关窗户。”

　　“……”
　　木夏将信将疑瞅着阿玉：
　　“你不会是从兜里现找个气球顶包吧？”

　　“我要是能凭空变出东西，真有鬼也打得过了。是不是？”
　　阿玉走进花园，气定神闲，收回他的浅鹅黄西裤。没有被雨淋湿。
　　“准备走吧。下这么大雨，再晚一点可能封路的。上午还要赶火车。”

　　他去到卧室，收捡起衣服、日用品。

　　木夏呆立一会儿，也懵懵懂懂回屋换掉睡袍。阿玉平静成这样，无懈可击，再和他谈鬼论神真有点不要脸了。至于木夏看见他身上的圆圈，还有玻璃门外的玩偶，太过吊诡，他自己都不敢开口描述。只能归咎于又一次出现了幻觉。

　　阿玉一时没从卧室出来。折下腰，更换脚踝上的纱布。

　　木夏想过去帮忙，忽然一顿，注意到身旁的座机电话。

　　方寸屏幕上，浅浅留着几行文字。“未接来电，00:45”
　　“4444141454”

　　木夏轻轻咽了口唾沫。
　　屋外依然是大雨如注的黑夜。水声掩盖下，他走到电话旁，屏住呼吸按响了回拨键。

　　“嘟——”
　　“嘟，嘟。”
　　“啊，你好，我是祺祺。你之前给我打过电话是吗？”
　　一个匆匆的、措手不及的女声说。
　　“我看见就回拨过去了，当时没注意时间，都过半夜了，不好意思啊，有没有把你吵醒啊？”
　　“哦，对……有什么事？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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