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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这几日,她与我话多了许多。”温书邈垂着眼眸,如杨柳依依的眼帘也染上了春意。“从前相对无言,现在我习书时,她会坐一旁替我研墨,有时坐在一旁打盹,稍不留神便睡着了,想来是有孕的人嗜睡。
近日不知为何,她突发奇想要和我学点茶,我虽对此有过研究,不过也只是研读古籍,探其根源,自古以来各朝代之变迁,寻古时雅士之风韵。我不爱点茶,太耗费光阴,又有些附庸风雅,形式罢了。
可她想学,我便想着清梦点茶为之一绝,计划着若你日后有空,我便学一点,回去再教她。本想着让你亲手教教她,可她之前操劳过度,胎象不稳,不宜走动。
她生性活泼,现只能与我待在四方小院中,我素来朴素,又不喜将心思花在闲事上,小院无趣得很,担心会不会闷坏了她。若不是陛下疑心越重,弄得朝中人心惶惶,众人收敛着,我早将温府西苑的听雨榭重修一遍,让她安心养胎。”
她抬起眼帘看了两位挚交一眼,任湖畔红灯笼的晕光偷偷摸进耳畔,又抿了抿唇,手指转动白瓷杯的动作大了些,嘴角的笑意荡进清酒里,晕开了涟漪。
她小心翼翼呼着气,双唇像酿着蜜,酿了许久才微微张口说出两人想要的答案:“她说我待她的真心,她都明了,只是需要些时日,她需先放下与崔新霁的旧意恩仇,再拿真心待我”
春风撩拨着柳条依依,藏青色的夜幕哪肯见两者你侬我侬,带着沾了春雨后润润的灯光与春风推拉,新芽哪里见过这阵仗,慌不择路地,不当心搅了一池春水;碧水涟涟,涟漪一直泛到湖畔,泛到温书邈脸颊,春露沾上她的衣角,春风携着春意阑珊蜂拥而至,檐宇风铃先阵脚大乱;四处静谧,明月洒下清辉,素空渺远,此刻,风景不胜风情。
“嘿嘿,她近几日孕吐得厉害。有孕之后,更坐不了马车,一坐便吐得厉害,今夜是准备带她见见你们去的。”明明做母亲的是凌含漪,温书邈却眼神柔柔,满脸慈爱,哪里还有什么性情古怪的样子。
“近日虽谈不上什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倒也是相敬如宾。”
笑意像滴到茶杯中央的最后一滴绿水,一下子荡开来。温书邈探出舌尖勾了勾唇上的蜜,众人皆知蜜甜,可到底有多甜,凌含漪嫁于温书邈这一罐蜜,只有她一人能品。
温书邈从前话虽不少,却不会一次性说那么多。她今夜小动作多,那“嘿嘿”两声,像极了一个痴汉。她性情冷淡,脸皮薄,为了那一句话,前后做了许多铺垫。
喜欢这种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既然温书邈觉得极好,那便不必多言。
“那孩子……”方清梦点到为止。
“她想要,便要。”温书邈眸子淡了淡,“若不是那个孩子,我此生,都不可能娶到她。这孩子,与她而言不知是好是坏,却真真切切是我的福星。
我知这样想不好,可我实在幸运娶了她。每日醒来,见枕旁是她,都害怕这只是一夜黄粱梦。我从未奢求过娶到她,就连年年去寺里祈福,都只敢许能见她一面的愿望。
况且,我与她成婚后,再想要孩子,只能过继,她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
“你若觉得好,那便好。”方清梦又回到那副神情淡淡的模样。
江元洲往前凑了凑,“清梦,你还没有说你和……”他眼神朝顾云宸那边挑了挑。
“如你所见。”温书邈讲了肺腑之言,方清梦也不遮遮掩掩,坦坦荡荡答道。
“你们……”江元洲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我与她,并非传言那样水火不容,我的确,想和她有一段私情”
江元洲和尚有一丝羞赧的温书邈对视,今夜的三人都有些反常。
冷言少语的温书邈说了一大段平淡、真挚的话,寡淡无争的方清梦说了一句离经叛道的话,平日能言善辩的江元洲却不想说一句,有关于凤洛的话。
江元洲愣住,因方清梦说的“私情”二字愣住。
方清梦惯会算计,也十分绝情。她身上的冷淡好像是与生俱来一般,神情淡淡的,笑容淡淡的,语气淡淡的,公子温润如玉,却让人十分不想靠近;一湾明月清风,与世无争地生在红尘中,游在尘世外;她好像生来就没有什么七情六欲,她那样的人,就应该没有什么七情六欲。
她的城府和处境那样的如履薄冰,循规蹈矩容不下丝毫的离经叛道。
她说想要和顾云宸有段私情,不知是薄情,还是深情。
她知道没有结局,却要和她开始一段感情;即便知道没有结局,她仍想要和她有段感情。
“那…他知道你的身份吗?”落了这么大个把柄在顾云宸手中,日后若因各为其主反目成仇,这一桩,就够方清梦万劫不复。
“知”
糊涂。江元洲第一反应便是依方清梦的城府,怎么会让顾云宸知道她的身份。怎么糊涂到这个地步,主动将软肋送到顾云宸手中。
见江元洲满面愁容,方清梦宽慰道:“我与她交换了秘密”
“你有把握全身而退吗?”江元洲仍不放心。
“有”
顾云宸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能让方清梦这么大个把柄捏在他手上还能全身而退。
难不成,顾家确有不臣之心?
又不大可能,顾云宸看起来就是那种藏不住事的人,他那颗赤子之心怎么装得下这样惊天动地的谋逆大事。
“你还没有说你和凤洛的事情。”方清梦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她。
江元洲缩回身子,摇了摇头,“不大想提他。”他呆呆地看着湖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眼尽是忧心忡忡。
回京几日,倒也听说过凤洛。陛下赐的女子未曾正眼瞧过,倒是一天天围着江元洲转。并美言:大梁的风水养人,就连男子也眉清目秀,水灵灵的,一点不输江南风水养出来的钟灵毓秀。
众人只觉江元洲倒霉,摊上个这么无赖。
方清梦淡淡笑了笑,“他放弃了王位,千里迢迢过来寻你,你却正眼都不想瞧他”
江元洲知道方清梦在调侃他,抱怨的语气闷闷不乐的:“他可没有你们看起来那么纯良。”瓷片擦着发丝没入身后的柱子,他那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放弃王位来到大梁,谁又知道他怀着什么鬼胎呢?
反正居心不良。
放弃至高无上的王位,放弃西部几十万的兵强马壮,从高高在上的王子到敌国做质子,只是为了六部一个小小郎中。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也不怕他们西部天山上的神女降罪与他,弄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你们防着他点。”江元洲提醒道。
不谙世事的温书邈出声:“所以你真的是凤洛要寻的人吗?”
江元洲叹了口气,极为后悔道:“我从前跟着父亲一起出使过西戎。”
记忆随着话语翻涌上来。那时的凤洛已经比同龄人高了一个头了,他身材修长,或许是往些年的印象先入为主,即便现在的凤洛劲瘦有力,江元洲也觉得他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十三岁的凤洛带着毡帽,厚袄上的毛长长的,西方民族特有的穿衣习俗,另一边没套上厚袄的肩膀看起来薄薄的。他一点也不像传说中茹毛饮血的人,小几岁的幸隆腰圆膀粗,好似一个木墩子;而凤洛瘦得似乎能被西边的大风刮跑,白白嫩嫩的,就连颊边两团高原红都没有。
在拜见完西戎王后,凤洛右手握拳,放在左肩,朝江元洲行了一礼:“尊敬的远道而来的客人,请问你们长安的人都跟你一样,水灵水灵的吗?”
他一眨一眨的眼睛似那边的明月一样澄澈明亮,他太过真挚,让江元洲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唐突和冒犯。
“不是,我自小生在江南。”江元洲答。
“江南?”凤洛仔细回忆老师有没有教过这个地方,思索未果,他望进江元洲的眸子,像向天神祈祷那样诚恳:“那里一定是一个特别美的地方,因为你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美的女孩”
那时的江元洲还很爱美,荷绿色与荷花红相间的交领长裙,一双未沾上草沫和泥土的白靴,腰间七彩的腰带挂着一只银白色的铃铛,发编得繁复,她未及笄,缠发的发带也是鲜亮的颜色。
她时常抱着这边开得极好的野花,有些奇怪地看着素未谋面,却处处给她最高礼节的小孩。
临走时,凤洛问她:“你说你以后都定居长安,那我以后可以到长安来找你吗?”
两人身份有别,再见面如天方夜谭,江元洲不想让他难过,宽慰道:“若有机会,可以”
他们偶尔会有书信往来,但她没想到,十年后,凤洛真的寻来了,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根本不像一个流落他国的质子。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凤洛居然一眼认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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