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梦辞

　　这天后来的时间在我记忆中留存成抽象画，大片的油彩混沌一处，分不清形态，辨不出寓意，唯有路前方遥立着的身姿，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轮廓眉目都如工笔细刻，清晰得刺痛眼睛。
　　小柳拉了拉我，轻声说：“小姐，走吧，你看少爷等着呢，再迟怕要误了船点。”
　　是啊，华容亲自送我，一定是怕我误了船。他对我那么不放心。
　　深吸气，在他看见之前，我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点。
　　“哥。”
　　“来，上车。”
　　他打开车门，一手向我伸来。那样骨节修长的五指，如玉质般映着暖光，让人忍不住想要握上去，可我却往后退了一步。
　　“芙苏？”
　　迎着他疑惑的目光，我说：“哥哥，你别送我。”
　　“别闹，快跟哥哥上车。”
　　那只手依旧伸着，而我依旧没有动，唯有语气愈加坚定：“哥哥，这次你让我自己走吧，我自己走……或许能比较容易。”
　　我太贪心，待在他身边的时候，会想要无限期的延续下去。只怕我人还未到码头，心里已经反悔了无数遍。
　　华容顿了顿，终收回手，我才侧身上了车。我端坐如钟，脊背挺得僵硬，车门迟迟没有关上，余光里他的手抬起又落下，我听见他唤：“芙苏……”
　　这一句似乎该有千万字那么长，却不知因什么被生生掐断了，于是那之后的千言万语就这么哽在喉里，噎得人心口发闷。
　　然而这一声过后，再无声音。华容不吩咐，司机不敢开车，随行也没有一人敢动，直到安澜出声提醒：“少爷，时候不早了。”
　　“好……好，走吧。安澜，替我照顾好七……”
　　我以为终于可以再听他叫我一声“七儿”，可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说：“照顾好七小姐。”
　　芙苏、七小姐……却都不是他独一无二的七儿。车开始加速，后视镜中华容越来越远，将要淡出视线，我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又将回到与他隔海相望的寂寞里，那是一片会将人溺毙的汪洋，而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认为我能在那里呼吸。
　　想到这，气息越发不畅。我费力深喘，冰凉的空气直刺肺腔，忍不住一阵呛咳。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我不着痕迹的拭干眼角，向安澜笑：“没事，呛了一下。”
　　小柳伸手探了探，惊道：“呀，小姐手这么凉！可是白日里冻着了？”
　　安澜的眸光便凝起来，他问我：“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没有，这手放在外面哪里有不凉的？你们都别大惊小怪的，就跟，跟……”
　　脑中画面是我偎在华容怀里，听他骂我胡闹，那责备的语气满藏关心，就跟现在一样。
　　眼中水意又回来了，沉默中似乎传来声叹息，我听见安澜说：“小姐别怪少爷，他这么紧张，是怕小姐的身子日后落得跟他一样……”
　　跟他一样？过去两年我时常担心华容的身体，后来见他好好的站在面前，在叶家时候虽见面不多，倒也没听说他哪里不适，一颗心才缓缓落地。可是我不知道，却不能代表他就没事。
　　我问安澜：“哥哥这两年有没有好一些？”
　　“有……有好一些。”
　　他点头，可语气分明犹豫。
　　我小心翼翼，再问一遍：“真的？”
　　“是的，小姐。”
　　于是我便不再怀疑，以至于后来即便有无数征兆摆在眼前，我依旧深信安澜保证过的“好一些”。因为，除了相信，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离开华容已经足够艰难，如果失去他，如果……这是我万万不敢触碰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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